“你难道就没有想过戏命族可能有一天只是变成普通人,而不是非得以死告终?戏命族也不是多么厉害的,他们也没什么了不起,真的没什么了不起。”
吴朝能把这一切事连起来,甚至猜得到麒昀在释放殆尽自己的毕生修为,临死之前,还偏要造出这么大的罪孽,都是因为曾在那个噩梦里,听到过一句,“你就是最后那朵红莲业火。”
可现在,他觉得,自己要是不这么聪明,不知道这些可能会更好,因为就不用这么难过了。
他已经彻彻底底的忆起和他的所有曾经了,那个自己跟着亦步亦趋长大的人啊,为什么非得要这样吾辈是攻。
冥主常说活命在世,最可贵难得糊涂。
故而清醒之人,往往都是最可怜之人。
但古话又有训,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但这个恨,却叫吴朝一点也恨不起来。
他不怕死,更不怕这永恒的无常,因为只有这样,才更能时时刻刻提醒着他要珍惜眼前人啊。
所有事真是有得必有失,更是因为一些缺憾存在,方才衬托出得之不易。
但老师……明明是可以有选择的!
戏命族或许到他这一代已经没什么大能耐了,业火灭不灭红莲开不开兴许也不是指引着戏命族的归途和死亡了,那么,为什么不去相信好一点的结果,反倒是一直悲观着不一定发生的事情呢?
与其天天担心一朵屁花的开灭与否,为什么不来找自己多说说话多散散心呢!
放着活生生的人在面前不敢触摸,却偏要为一朵花的开灭与否而担惊受怕,这样的日子,换谁谁不得疯?!
更何况,自己也是成年人了啊!他又凭什么替自己选择要亏欠他一生啊!
“你活下去好不好,收了你这所有的阵术幻术什么乱七八糟的,我带你离开这里,到时候我给你养老送终,你别这么累了……你还什么愉快日子都没享受到……”
“开弓没有回头箭,”麒昀犹豫了下,终于还是抬手摸了摸吴朝的脑袋,给他轻轻拨弄了下刘海,露出那一张干净清雅的脸来,“我从小就告诉你,一旦认定的事,就不能轻易更改念头了,认定的人,也要对他负责啊……”
说着,麒昀的表情似乎有些纠结,又有些尴尬,吴朝正以为他被自己说动了的时候,就听他轻声念叨了句,“晚了……我这一生,果然都在被遗憾和追悔所累,冥主说的没错……”
随着他话音落下,吴朝就觉得一阵足可刺破耳朵的嚎叫声在不远处冲天响起,同时……一股前所未有的凶猛戾气以一种堪称毁灭性的速度铺天盖地地向四外猛散而去。
吴朝刚想下意识提一口气拉麒昀一把,就见他那身形单薄的老师已被这巨大的灵力波动给冲了起来,尔后直接在自己眼前不远处,炸裂成无数细碎的小光晶,就跟之前那些调皮地停留在他周身的小萤火一样……只不过萤火未曾消散,只不过是被吹乱,他却就是那样……化成无数晶莹的碎片,尔后……渐渐消陨了。
冥主说过,这是流灵界术士的死法。
想着就觉得这口气堵的他都喘不上来,可他现在不能停歇,也不敢停歇,几乎想也没想的回头狂奔,冲麒妄那方向去了。
顾师父其实还惊讶呢,他刚才无非就是觉得,事情好像有些怪,还寻思着为什么要放这么多重叠的冰镜阵来给自己解呢,除了拖时间让人烦躁,恨不得直接碾碎这些镜子外,对方讨不得任何好处啊!而且自从大慈解释过水月镜花的原理,要破阵也容易,可这阵连水月镜花那么高级的都够不上!
于是顾师父忽然就有种不好的预感,寻思着,“该不会是我们在这乱打乱杀,其他地方能映出我们的残像来吧?”
白棋不解,“那又如何?”
“改一改像中人说的话,可以通过口技什么的仿么……但招式却实打实是我们的,因为这冰镜特别映实,给人以身临其境之感夏城澹月华。这样就特容易霍乱对方心神。尤其是在愤怒的情况下。这也是禁术一种,叫作‘寸心夺’。”
“所以,我怀疑……嗯,该不是打算把麒妄小子给逼疯吧?那,这就尴尬了,”顾师父还惊奇,“那小子傻兮兮地,能有啥把他急疯了?哦不对!”说着一拍头,“他已经恢复恶鬼身份啦!他应该变机灵啦!啊会不会欺师灭祖啊?!”
赶着顾师父乌鸦嘴。
麒妄这边真是“欺师灭祖”了。
他不是因为欺师灭祖而发狂,他是忽然意识到自己杀了师父而难过的伤心欲绝,又想着顾师父对吴朝来说也很重要,那吴朝也一定不会理自己了……于是刹那间,方寸大乱。
刚才跟师父之前的种种招数缠斗,每一招都让他濒临生与死的极度紧张边缘,可每一招打过去时,他也都想到当初,在最开始,自己刚开眼那时候,三界哪里都容不下他,而他却被他毫不见外的指点过——那就像是一朵不温不热的火种,却能经久不绝的,在麒妄心底徐徐燃灼。
只不过麒妄似乎也知道自己身上的特殊性,所以不敢带着自己的气息在这太久,生怕暴露,给他带去麻烦,于是就喜欢经常的乱窜去别的地方,反正把自己身上的气味弄串了最好,别叫人发现。
可以说是,那是所有人都怕他、孤立他的时候,顾灼泥是唯一一个长得跟神仙似的,还不靠谱的跟个小孩似的,溜溜达达过来跟他说,“你这招这么打,不对。”
还捏了捏自己,嘲笑道,“瘦胳膊瘦腿的,没饭吃啊?来我营里,给你饭吃。”
自己其实是跟他偷偷行军打过几次其他邪祟的,不过打完仗,麒妄多半就又立即溜走。
……
可能就是有些分心,想到这等过往之事,等着麒妄再回过神来,正好看到师父横躺在自己眼前,一动不动。
他……说实在的,要是没遇见吴朝,他真被师父打死也不会还手的,他现在只不过是……还不想那么快跟吴朝的好日子就要到头了,但是也没想到就会打死师父……这什么情况……麒妄不可置信地退后了好几步,灵台一片茫然——殊不知,他天赋异禀,此刻依旧跳过“我执”,破的是最后一道坎,“出死生”了。
但因为我执依旧没破,所以到底是再度失控了。
这一次,之前地府众鬼没嚎出来的终于觉得嚎的顺畅了,一边嚎一边朝主殿奔,“老爷子好可啪好可啪……”
冥主嘴角直抽,“说鬼话好不好。”
顾师父此刻和小白也破阵成功,出来了,刚才不过是太累了,顾师父就地一趟休息了会,累虚脱罢了。
此刻还诧异呢,“真叫我说中了?”
小白无奈,“你们心还都挺宽啊,不怕吴朝奔过去抵消过这次麒妄身上的孽,他的福分就抵消玩完了啊熟女炼成记。”
顾师父摇摇头,“他是已经去了。”
所以怕也没用,儿孙自有儿孙福吧。
说着,溜溜达达去找冥主喝茶,一眼瞥见他茶杯里那肥大泡胀的胖大海,惊了一大跳,“你不会真把那朵莲花给就着水喝没了吧?”
冥主叹了口气,“麒妄自己喝没的,那杯吴朝亲手泡上的,尼玛傻孩子,菊花莲花都分不清……”
“那废话,叫你抽灵给凝缩成那么丁点大了,萎缩成一团不长得跟朵菊花似的。”
说着顾师父捞过一把瓜子来,磕磕磕,“话说大和尚一会要是杀过来了,你想好咋办了么?”
冥主端着茶杯纠结,“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是我去偷得他花儿?再说了,一出家人,闲着没事养这么散情的劳什子干什么?不知道么,书画成时皆动情,这些身法意向,都会导人入色.界,出家人,还是不语不闻不看不念……”
冥主这婆妈经刚起了个头,就听“轰”的一声地砖碎裂声响,接着就是某种特别耳熟的禅铃声清神涤韵,一声中气十足的大吼,“好你个幽泠,我看我莲花池旁有人留书信一封,说是红莲取走暂做代管,还寻思着这不是你的笔迹,没想到还真是你偷得!你个采花贼,看我今日不为鬼除害打死你!”
“嗳卧槽,不是,阿弥陀佛,你个出家人知不知道采花贼啥意思啊就胡乱骂一通!”冥主说着也不干了——大和尚这是来追杀他了!可他并没留书信啊!哪有偷人花还告诉人家的!
大和尚不干,“我不管,你就是采了我的花,你这个采花贼!”
冥主心塞地一捂胸口——我尼玛,我胃口看着像是这么好的样子吗?!
于是,顾师父舒舒服服地架了脚到正剥橘子的小白腿上,仰着脸看大戏。
心下还在想着,他那傻蛋徒弟和福气团子啥时候能出来?
不过众鬼倒是默默安静下来了啊……
大和尚来的有些妙。
顾师父眼睛微微一眯,嗯,绝不是微妙的妙。
……
吴朝此刻周身灵力浑涌,毫不费力的就找到了麒妄所在,发现他正疯狂地原地直绕圈子,暴躁的就像是一头困兽。
想着,吴朝集中精神,周身的场景突然都变了,原本被困在麒妄身边的阵仗也都一瞬全没了,他就仿佛是一只出笼的猛兽那样,毫不犹豫地向这整个空间里唯一的活物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