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叶南子拿着两把匕首让她选,其实不论是气血和内息,对易天璃来说都并无所谓,她只是挺喜欢那抹红色,妖艳中带点嗜血的残忍。
不正是她自己么?
易天璃握着匕首的手紧了紧,长时间睁着的眼睛有些发涩,便忍不住眨了两下。她其实无意于想起那些事情,她在意的是在那之后的事情。
她忽而上前一步,目光凝视着云昭,“这是你的?”
“是。”
“从何而来?”
“……一位朋友相赠。”
易天璃闻言似乎忍耐了片刻,但终还是没忍住,“话说八道!”
云昭:……?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哪来的?!”
“属下实话实说而已!”
易天璃瞪着她,“那好,那你再说说,是何人,何时,何地,赠予你的?”
云昭:“……”
东西落在易天璃的手上,想要夺回来的可能原本就已经大打折扣了。云昭踌躇了一会儿,她在想那件事情,该说还是不该说。
“时间地点,我记不太清了,是个女孩送的。”想到最后,还是说了句半真半假的回答。
易天璃却冷笑起来,“你可知这匕首原本是谁的东西?”
云昭:“……?”
易天璃:“我的。”
云昭:?!!
易天璃:“你又可知,这匕首十八年前便莫名丢失了,你现在却说,它是一个女孩送给你的?”
易天璃的话像是一道响雷,轰然间炸开在云昭的脑海里。
她怔了许久,反复的理解着对方话里层叠不休的意思。可想来想去,竟也还是想不通,怎么可能会是易天璃的东西?
但再一恍神,却好像一下子全都明白了。
“……确实是十八年前。”
易天璃:“什么?”
“确实是十八年前,”云昭垂着眼眸,若有所思的又重复了一遍这句话,“一个女孩,在……在密林里……”她说着却忽而抬头看向易天璃,“那个女孩……”
她知道,易天璃一定知道那个女孩是谁!
易天璃的心里确实浮现出了某种解答,但这种答案却并不是她愿意面对的。
她的声音无端的微颤了起来,竭力克制也鲜能奏效,“她……多大?”
“五六岁的模样。”
易天璃的耳边骤然嗡鸣,她踉跄着后退了两步,由得练红玉上前来扶了她一下方才止住身形。
易天璃的气息因为忽然的焦躁而微微起伏,她垂着眼眸沉默了许久,双手的骨骼却捏的咯咯作响。
叶南子给她的这把匕首或许对叶南子来说,是意味深长的,但对易天璃来说,意义却并不大。她只是念着情谊不想拂他的好意,收下便收下了。
但收下之后,易天璃便把它收起来了,虽说药石得随身佩带才能见效,她却一次也没佩戴过。直到某一次被易灵谣瞧见了,小孩子眼巴巴的盯着说是喜欢,虽然没有吵着闹着非得要,易天璃却还是二话不说就给了她。
她总是恨不能把一切好东西都送给易灵谣,只要她喜欢,所以一把对她来说无足轻重的匕首,自然没什么好犹豫的。
自那之后,易灵谣便每日都带着那匕首,倒是成了她贴身的物件。
可有一次易灵谣从外头回来,易天璃却没有瞧见这把匕首。她总是把匕首挂在腰间,还专程在腰饰上加了个皮扣,为了方便固定。
——“这一头的汗,去哪了?”
——“打猎去了。”年幼的易灵谣个头不高,有些婴儿肥,明明坐个板凳还要垫脚爬一下,却能眼不眨心不慌的猎下一头狼。
易天璃看了一眼门外的猎物,她自然知道易灵谣当时面对的或许并不止这一头,也可能是个狼群。
但她是知道自己这个女儿的能耐的,她半岁便能识千字,一岁时因为身体尚小无法习武却已然开始修行内息了,而且悟性惊人,易天璃尝试给她拿来的几本秘籍,她竟都能看明白,甚至练明白。
所以五岁时杀一杀狼群,竟成了不值一提的小事了。
——“你的匕首呢?”易天璃便把目光落在了她的腰上。
易灵谣吃点心的动作停了一下,“出门太急,忘带了。”她说谎时有些心虚,所以赶忙扯到别的事情上去,“千叮咛万嘱咐的非要让我在傍晚之前过来,究竟什么事啊?”
自然不是小事。易天璃心道。
她被易灵谣带偏了题也浑然不知,但却是实实在在的忧心忡忡了起来。
她这个女儿什么都好,模样生的好,脾气好也懂事,天赋高,便说是天才也都难言其喻。就是……
就是身子差了些,差在了命脉里。
哪怕她看起来再怎么健康正常,也只有易天璃知道,五岁是她的劫。月圆之夜,经脉张弛,血液逆流,逆行天意的惩罚会落在她的身上,稍有差池,便是形神俱灭的下场。
好在……好在易天璃早有筹备。叶南子教过她逆转之法,她便悉心准备了五年,每一个步骤都反复确认了不下百遍,以求精准无误。所以只要度过了今晚,她就能彻底的放下这五年以来,日日夜夜纠缠着她的恐惧了。
回忆到此戛然而止,易天璃的心口剧烈的疼痛着,像是被刀子捅在了正中心,还反复的来回绞动着。
这段记忆被她尘封了十八年,不忍想,也不敢想。
那个小小的易灵谣,最终,还是没能渡过去。就在那天晚上,就在易天璃的眼前,遗失了她最后的一丝生气。
随之一起消失的,还有她常配在腰间的匕首。
易天璃的双目赤红,那是她的第一个孩子。
虽然叶南子说,这两个孩子共用着一缕生魂,应该是一样的,所以取名的时候,易天璃起了同样的“易灵谣”,但在她心里,多少却还是有些不一样的。
谁能说得清呢,至少模样上,就不是完全一模一样的。差了一分在眉眼上,却反倒是更像那个人了。
“她竟然……把匕首送给了你……”
她以为易灵谣和云昭之间的相识不过偶然,可她却不曾想过,还有这样一件久远的事情。
那是那个孩子活在这世上的最后一日,易天璃还记得她回来时开心的样子,现在想想或许不是因为成功猎杀了狼群,而是,遇到了某个人。
云昭道,“那个女孩是谁,还望教主告知!”
易天璃有些失神,她低声问她,“你想知道么?”
“是!”
易天璃苦笑道,“知道又能怎么样?人都已经不在了。”
云昭:!!!
“你……你说什么?”
“我说她死了!死了十八年了。”
☆、52
那大概就是, 信仰坍塌的声音吧。
一个支撑着她活了十八年的人,一个她苦苦找寻了十八年的人, 现在却告诉她, 那个人已经死了, 而且也已经死了十八年了。
那她的这十八年,该是怎样的笑话?
云昭的心情已经远不够以“震惊”来形容, 她只觉得眼前的世界骤然黯淡了下来, 灰蒙蒙的一片,空荡的像一座鬼城。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眼眶迅速的红了,咸湿的液体毫无征兆的流下来, 一滴接着一滴, 前赴后继, 彻底朦胧了她的视线。
可她仍旧是方才的姿势,方才的表情,整个人方寸未动,好像是不为所动, 却只有那些眼泪在阐述着,她有多难过, 多崩溃。
那个仅仅见过一面的女孩,她笑起来的时候像个小太阳。
她还记得对方把擦干净的匕首塞到她的怀里, 告诉她,拿着这个,保护好自己。
她还说:若得空, 明日我再来找你。
可是这个“明日”,太过于久远了。她怀揣着那把匕首,在暗无天日的训教营里,一盼就是十年。
天极教里谁都知道,玄九虽是女子,却是个出了名的硬骨头。认打认罚,多大的委屈,多大的痛楚都能面不改色,不会求饶,更不会落泪。
有人说她铁石心肠,便是自己都可以不在意的人,又怎会对旁人动恻隐之心?
可偏偏就是这样一个冷血无情的人,为了个一面之缘的女孩,哭的万般绝望。
易天璃看着面前因为悲痛到脱力而跪倒在地的女人,而后又突然扬了扬头,让试图翻涌出来的那些东西重新逆流回去。
云昭让她看到了十八年的自己,甚至那个时候的她,比现在的云昭还要绝望千百倍。
她蓦然回身,步伐沉重的往绝明殿走了回去。
练红玉没有马上跟上去,她的视线依然停留在云昭的身上,白皙的面孔上万里无痕,好像与当下这般悲壮的氛围格格不入。
但练红玉知道,如果她的情感还在,此刻应该也是会难过的。
易天璃最终也没有说出答案,或许是不忍说,也可能是觉得,说了也没多大的意义了。
练红玉以为云昭也是这般想的,所以她只是沉默着站了一会儿,便也打算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