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名字我隐隐有印象,澄镜似乎提到过,什么“解空第一”。
我心思一转:“这些僧人往日不都是听澄镜讲经的吗?今日澄镜怎么没来?”
他的脸色立刻变得十分古怪,有些疑惑,又有些不解。我凝眉正要发问,他忽而释然,满脸轻蔑之色:“看你这些时日和澄镜师兄同进同出,我还道他优待与你,现在看来,也不过尔尔。”
我顾不得他里的嘲讽,急急忙忙问道:“他人呢?”
“澄镜师兄昨日归来,请示佛祖后,已于今晨一早转入轮回,下凡历劫去了。”
我登时站立不稳,后退了三步。胸口如遭重击,喘不上气,薄薄的衣衫有如千万只钩子,牢牢刺入我的血脉,真真如万蚁噬心。
周遭一切良辰美景急速消退,又变作往日里千篇一律的无聊风景。
我从嗓子眼儿挤出点声音,才发现声音沙哑撕裂,晦涩难听:“他……他……留下什么话儿没有?”
善财童子惊异于我的反应,想了想,摇摇头:“澄镜师兄未留下一言半语。”
像被抽了主心骨,我颓然倒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
你径自历劫顿悟,我独自继续为仙。澄镜,这就是你想出的两全法?
只你一人圆满,叫什么两全其美!
你有你的法儿,我也有我的道儿,你叫我乖乖做神仙,我偏偏不如你的愿。
我冷笑着站起来,拂开善财童子,跌跌撞撞一路向东。
天界大大小小的神仙都知道诛仙台的厉害,因而就算无人把守,也没人敢靠近。我站在台沿,低头看底下无尽的深渊。卷起的戾气汹涌翻腾,形成一个个刀绞搬的漩涡,偶有一道戾气喷涌而出,擦过我的脸,划出一道深深的伤口。
我闭上眼睛,想象澄镜倾身靠近,与我鼻息相闻,吐气如兰。
这天界,终于再也没什么值得我留恋的了。
我笑着,纵身跳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You jump, I jump.
☆、佛曰
诛仙台的戾气果然厉害的紧,风声在我耳畔咆哮着旋转,有如片片刀割,脱胎换骨的仙体也被割得遍体鳞伤,体无完肤。
我维持不住人形,化为狐狸,蜷缩成一团。九条尾巴展开,护住心口一点血脉不灭。
戾气削下条条骨肉,伤口深可见骨,我运起灵力抵挡,那戾气竟顺着经脉深入魂体,吞噬我的仙基。
我感到仙基摇摇欲坠,轰然崩塌只在一瞬之间。尾椎忽然痛不可忍,我知是仙基已毁,灵力如万马奔腾,倾泻而出,无法控制。我忍痛将灵力催动到最大,裹挟着身体,尽力抵挡戾气。
不知过了多久,眼见渊底一点光明,我闭上眼睛,任由自己朝下方坠去。
迷迷蒙蒙间,我听到一声叹息,从洪荒八方传来,蕴含着诸多叹息和无奈。我动了动耳朵,这世间,还有人为我担忧么?
我睁开眼睛,恍若回到极乐天七宝池畔,桥上站着一个人,一袭袈裟光华四照。
我奔过去,开口叫道:“澄——”
他转过来,我猛然住口。那人面如满月,庄严宝相,虽我从来未见,但不知怎地,心里已知他是如来佛祖。
身子轻盈有如鸿毛,我茫然看着周遭,极乐天还是那个极乐天,这莲池和锦鲤全都与记忆中一模一样,楼台高阁上却没有一个僧人的踪迹。偌大一个极乐天,只有我和如来佛祖隔桥相望。
我踌躇不前,一时不知今夕何夕,如来佛祖招我到此,又有何用意。
犹豫之际,只听得佛祖的声音远远传来:“施主心里有话,为何不问?”
我不疑有他,上前深深行了一个大礼,恭恭敬敬地问道:“我有一事,还请佛祖明示。澄镜为何突入轮回?可是佛祖有何指示?”
佛祖静静站在桥上,望着八定水中鱼儿欢腾:“澄镜生于天界,幼年即得道,跟随我四方讲经游历。他未经人事,不动□□,无欲无求。然则不破则不立,若不经历□□,焉能渡过爱欲之关,得大圆满?”
“我觉得他这样读经礼佛,也挺好的,何必非要经历人生八苦?”
佛祖缓缓摇了摇头:“凡人供奉神仙,是为了让神仙达成所愿。若神仙不了解人间疾苦,又岂能真正明白凡人想要什么,从而替凡人达成心愿?”
我知晓佛祖说得有理,可那与我有什么相关?凭什么我就要见不到澄镜,活该缘尽于此?
“施主与澄镜终是有缘无分,我劝施主莫再徒劳勉强。”
“我明白。我只是……还想试试,如今已无法回头,只得向前。”我朦朦胧胧记得自己是跳了诛仙台,做不成神仙了。
“阿弥陀佛,苦海无涯,回头是岸。施主三思。”
我咬紧牙关不答,佛祖这意思,若是我有心反悔,这诛仙台,也可以当做没跳一样?
举目四望,极乐天一切如昨,而桥上已没有澄镜的身影。八定水中锦鲤自在欢畅,今时今日,鱼常在,而人不同。
佛祖长叹一声:“澄镜此次下凡,历经十世,你若能在此期间助他圆满,涅槃成佛,也算是大功德一件。至于结果如何,就看你二人的造化了。”
我大喜谢过如来,心道历经十世,若每一世都能长寿,再算上重入轮回的时间,就是几近千年。我修仙飞升也不过千年,妖精都能上天,澄镜悟性上佳,怎么可能无法悟道?
当下连连答应,认定十拿九稳,此事无疑。
如来佛祖又是一声叹息,道:“既然如此,我送你养伤去吧。”
他挥一挥广袖,我就到了千里之外的终南山。
我落在终南山,花了几年养伤,刚能化形便急急下山去找澄镜。前几世澄镜均早夭而亡,等我找到,人刚落地就早已断气。我闷闷不乐,悻悻然返回,停留在终南山等待的时间要远超我寻澄镜的时间。为了度日,还收了只白兔教它修仙。
过了几世,我身上的伤渐渐好了,仙基却无法重铸,偶尔回忆起前尘往事,想起澄镜曾对我说过的迷谷树。我独自又去了一趟招摇山,折下根枝桠,用来带路,从此方便了许多。
又过了几世,我偶然间发现终南山下道观的老道会算命,隔三差五便下山骚扰一番。终于在第九世我得知了澄镜的行踪,知他平安长大,我自是心中欢喜,随意收拾了家当去也。
舜若镇上,我尽量伪装成不经意提起的语气,摆弄着路边刚刚冒出嫩芽的青青杨柳,问道,“我还没问,小师父的法号?”
他又念了声佛,一板一眼地认真回答:“阿弥陀佛,贫僧法号无拂。”
无拂。
原来你这一世的名字叫无拂。
我扶住道旁柳树勉强站定,往事如深秋落叶,飘然而至。我急忙偏过头,不叫他瞧出我的异样。
极乐天上一颦一笑,兴安镇的朝夕相对,丽麂江畔千灯万盏。弹指已过百年,如今我和他近在咫尺,他不知我叫阿尘,他却改了名字,叫无拂。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本来无一物,又何须勤拂拭,又到哪里去惹尘埃呢?
我看他言行举止,已然完全不记得我,而这个名字,是他无意间偶得,还是轮回前唯一的执着?
我心下大痛,只觉比诛仙台的戾气更伤人,情难自已,忍不住想抱着柳树大哭一场。
罢了罢了,既然如此,我便舍了阿尘这个名字,断了过往,抛下一切,看能不能与他一世有缘。
我的脚步顿了一下。像有一根很小的刺,慢慢地扎进心口。这个问题,我答了很多遍,每一次我都奢望他能记得。原来,真的会累。我想了想,吐出两个字:
“鹿土。”
上鹿下土,是为塵。
作者有话要说: 塵是尘的繁体。
无拂的名字来自于六祖慧能的偈语。
☆、佛曰
灵台渐渐清明,往事如浮云散开,待我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身在竹贤洞。洞口站了一排仙官仙娥,为首一位紫衣锦袍的白发仙官手捧锦书,欲言又止地立在一旁。
我动了动手指,碰到一具冰冷的尸体。记忆中千百年,现实只不过一瞬,梦里笑颜如昔,醒来就只有我茕茕孑立。
十世之约,难道就这样中断于此?
我朝着如来佛祖膝行几步,俯首便拜:“我不愿成仙,只求一世有缘。佛祖先前答应让澄镜轮回十世,如今只过了九世,求佛祖指点!”
佛祖执掌而叹:“施主,你还是不明白。”
我困惑不已:“我至始至终都再明白不过,我所求不过一人心而已。”
“你早已如愿,又何必苦苦相逼?”
我全身剧震,似乎有什么真相破土而出,又掩盖在层层灰烬之下,一时不明白他话里的深意:“还请佛祖明示!”
佛祖沉吟道:“澄镜命中应有情劫,历劫而悟,方能重回西天。你三番五次阻挠他成佛,才将小劫变成了大劫。”
我张了张口,还欲申辩,只听得佛祖缓缓说道:“就如这一世,如果不是你插手,那日青楼之上,无拂和牡丹已成一世姻缘。待这世肉体身销,澄镜自会顿悟成佛。施主的执念,害人害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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