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渡回过头:“将军如今大功在身前途无量,无需行此大礼。”
“赵某一时糊涂犯下大错,若不是那日国师提点,赵某如今只怕已经万劫不复。”赵信满面喜色,“幸得国师提点,赵某感念于心。”
法渡点头微笑:“那是将军自己有福缘,方能化险为夷。”
赵信虽然接替了云虎的副将职位,然而此人疑心深重又贪名好利,一直害怕仝越若真是起兵成功谋得帝位,将来只怕会先拿身边亲近的人开刀。那天他原本喝了些酒,不知道怎么的就失了神智,待他清醒之时,眼前横着的已然是仝越的尸身。仝越在叛军之中威望如何自不用多说,他犯下那样的罪行,叛军之中必然不能容他。而仝越一族到底是叛党,若他弃叛军而转投王军,只怕也不会有好下场。
就在他心灰意冷走投无路之时,这个和尚却出现在了他面前。
这和尚教他先将仝越的死讯暂时隐瞒,假作仝越之名三番两次发布不合理的命令导致人心背离;这和尚教他透露叛军动向连吃败仗然后被迫退守瓦阳,然后被王军团团围困;这和尚教他引动军中不满情绪,再假作义愤填膺而杀了仝越,转向王军投诚。
在赵信投诚之时,全军上下虽然总还是有些微词,却也找不出任何责难他的理由。而赵信投诚之后,皇帝龙心大悦,更是封妻荫子赏赐颇丰,下一步或许还可封赏为王,对他而言简直就是从天而降的大喜事。
然而赵信有多佩服法渡的智计也就有多恐惧他的手段。
仝越已死,无论他怎么假冒军令也还是会有破绽;天气炎热尸身腐坏,后面那场义愤填膺大义灭亲的戏只怕也难演下去。
然而赵信却亲眼看到,已经死去的仝越竟然还坐在帐中喝酒,谈笑说话没有半分异常,甚至还逼真的呼吸咳嗽,那时候他还以为是仝越和那和尚合起来演了一出戏来逗他。待到夜深人静,赵信惊惧万分的凑到军帐里去查探虚实,才发现仝越混身冰冷毫无气息,确实已经是个死人了。
从那时赵信便笃信,这个和尚能够令自己成为人上之人,亦随时都可以让他万劫不复。
法渡那时操纵赵信击杀仝越却令他误以为是自己酒后所为,加上雪休那段时间的消沉,多少令他有些过意不去,然而赵信的表现却令他彻底释然。
这就是赵信要的结果,只不过是这个人并没有聪明到可以让它成为现实而已。
赵信进了御书房面见宝殊,不多时就满面春风的大步出来:“陛下已亲封赵某为征西王,食禄万户。”
法渡合十:“恭喜王爷。”
赵信刚刚欢天喜地的出去,书房里便来了传召的消息。
法渡大步进去,总管杜寇便立时退了出来。虽说宝殊身边的总管就是个随时都可以更换的存在,然而戴煦却还是与别人不一样,因为宝殊与法渡议事之时多半不会让戴煦回避,而杜寇却从来没捞到这样的特殊待遇。
宝殊看到法渡进来立刻问道:“易勋,你看到赵信了吧?”
“见到了。既然你亲封他为征西王,他自然是欣喜万分的回家报信去了。”法渡答道,“这招确实高明,明里封他王爷,实际上却削去了他的军权。他这样一个没有实权的外姓王爷,生杀大权不过就在你一念之间。仝越的旧部多半都身负罪责妻离子散,唯有他平步青云,哪怕你不动手,那些人亦早晚都会将他除去。”
“你是在责怪朕心狠?”宝殊笑了笑,“还是在后悔自己此前的决定?”
“一味仁慈劝诫未必就能导人向善,有的时候以杀止杀以暴易暴反而更加有效。若你杀一个人能够保护更多的人,那就是善举。”法渡摇摇头,“我没有责怪你,亦永远都不后悔。”
“你说得如此狠绝,实际上却处处留着余地。”宝殊脸上笑得分外灿烂,“从扈州押送叛军回来何需如此长的时间,听闻军中忽然爆发了一场疫病后来却又莫名其妙的痊愈,竟然无一人死亡,朕就猜到是你的手笔。仝越横死,总有旧部觉得难以接受,那时候要他们投诚只怕还是心有不甘,若是因此触怒了朕,只怕又是一场杀戮。那一场病磨掉了他们的锐气,也消耗了他们的怨气,后面再派人为他们医护诊治,他们反倒会对朕感念于心,不会再妄动反叛之心。”
法渡笑笑,对于那一场反叛他实在没有什么好回顾的,亦再也不想去回顾。
宝殊顿了顿:“你加快了皇陵修造的速度,莫非是我大限将至?”
法渡笑着摇摇头:“人生在世诸多意外,未雨绸缪总是好的。”
宝殊的心思远比一般少年人深沉,自然听得出法渡是在安慰他,于是也不再计较,重新换了个话题:“以往你总是在催促朕为你寻找那玉珏,近些天却没有再听闻,莫非你是已经找到还是另有隐情?”
法渡笑着摇头:“世事不可强求,如今天下动荡,你为江山劳心劳力已经如此辛苦,我哪里还有心思去找什么玉珏。”
宝殊眨了眨眼睛,神色无比庄严:“若是易勋想要,朕愿用天下来换你倾颜一笑。”他停顿了一阵,忽然又补充了一句:“就像你对庐陵王妃的哥哥那样。”
法渡心头一沉,宝殊莫非是知道了些什么?
宝殊看他不再言语,态度忽然又软了下来:“易勋,我又说错话惹你不高兴了?”
法渡只觉得无奈,这个小皇帝的内心世界实在太复杂,一时风一时雨的根本摸不清套路,他想要维系两人之间数年相互依靠的情谊固然很难,想要相安无事亦十分费神。
话音才落,外面一声轰响,紧接着便是一片火花爆燃之声,竟然是一个巨大的烟花在天空中绚丽开放。
“算了,今日既然是大胜庆贺之日,咱们就不要说这些不开心的事情了。”借着烟花打岔,宝殊牵起法渡的袖子,“趁着今天庆典,咱们就去游河赏景去吧。”
法渡打从心里不愿去搞什么庆典,这种抛头露面的事情做得越多就越会成为众矢之的,更何况叛乱初平宝殊便如此大肆庆贺,明日朝野之上必定又要生出许多事端。
“那日庐陵王大宴你匆匆离去,明明答应过改日与朕共聚,难得今日天时地利人和,你再推脱便说不过去了。”
法渡苦笑一声:“是。”
想必是对上次行刺之事心有余悸,那一液游河的人不少,因为宝殊忽然兴起,那河中其他的人便被赶得一干二净,沿河侍卫三步一哨五步一岗,把看热闹的民众都驱逐出了老远。说是赏景实际上并没看到多少,法渡倒是看到了不少侍卫的背影和空荡荡飘在河边的画舫。
宝殊倒是兴致很高,不多时便醉倒在法渡身边。
送了宝殊回宫之后法渡才转回化生寺,那时候寺门口的大牌匾地下已经多了一个红色的副匾额,上书钦天行舍四个大字,抢尽了风头。
法渡皱眉看着,雪休先迎了出来:“师父,你可回来了!”
一看他急慌慌的神色,法渡便问道:“是否是寺里出了什么事?”
“还能有什么事?还不是那白施主?”雪休摇着头,“早先他便来了,我们说你进宫议事去了,他也不肯走,就坐在那里吃咱们的存货。等到吃完好不容易走了,晚上又醉醺醺的来了,硬说是见不到你不肯走。”
法渡苦笑一声:“好吧,待我去看看。”
“哎!你可终于回来了!”
小白并没有坐在室内,而是大咧咧盘踞在外面的假山顶上,一点也不在乎过往僧侣异样的目光。
法渡仰头看他,夜空中正好绽放出一片绚丽的烟火。
夜空中演绎着五彩缤纷的色彩,落在小白眼底却沉淀成难以言说的复杂情愫。
“你又进宫去陪小皇帝了?”
法渡苦笑一声:“无论如何我还算是个国师,总也有我的事务要与皇上处理交代。”
“你这和尚真是管得宽,修造皇陵归你管,出兵打仗也归你管,陪皇帝游河散心还是归你管。还有什么事是你不管的?”小白揶揄道,“你是国师,念经祈福做法事不就好了,其余的事你管它作甚?难道这么大的梁国,没有你便会灭国?哎,你为什么不说话?”
法渡苦笑一声:“你说得好有道理,我竟无言以对啊。”
小白照例冷哼一声,坐在假山顶上并没有挪窝。
“小白,快下来。”法渡也不知道他此时到底醉了几分,只得轻声哄他,“这里是佛门清净地,你坐在那里成何体统?”
小白思考了一阵,忽然朝着他直蹦下来,法渡习惯性的接住,不期然间才意识到小白被酒意染红的双颊好像变得更红了。
法渡愣了愣,这才意识到自己好像又碰到了他的夹窝。
“冒犯了。”法渡连忙放手退开,小白却拽住了他的胳膊,“小皇帝喜欢你……我不信你什么都不知道。”
法渡微微皱眉,并没有回答他。
小白不依不饶的继续说道:“他对你言听计从,哪怕与天下为敌也要立你为国师,他为你放弃了可以长生的异宝,甚至为你策划了一场反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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