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尽管放心。”法渡连头也不回,“那架车马在数月之前就沉入了河中,它们不再属于人间,我所驱使的不过是两具躯壳,应该不会有野兽精怪对它们感兴趣的。”
雪休微微一颤:“原来他们都是僵尸?”
兰若早已经快步跟到了法渡身边:“师父有通天彻地之能,此等把戏也值得你大惊小怪。还不速速跟来,就让你一个人在这里与僵尸作伴。”
雪休打了个冷颤,终于还是跟了上来。
法渡记得自己第一次是怎么跟着唐家人在这无边的密林里摸爬滚打,那时候他闭上眼睛就是无穷无尽的噩梦,那时候他身边还有小唐,那时候小白还是他不共戴天的死敌。
望着对面屏障一样陡峭的山岭,出现在面前的已经是千年之前的水碗子。
望着那一整片光亮的水面,法渡忽然笑起来。
睁眼闭眼之间,消弭的不仅仅是白云苍狗人事变迁,而是跨越了千年的爱恨情仇。
兰若问道:“师父,你笑什么?”
“这里就是皇陵的入口,你们都牢牢的记住。”法渡拂了拂袖,水面便朝左右两边自动退开,留出了一条乱石嶙峋的道路。
那个时代湖底还没有棺木,想必周围还没有人居住。
法渡一路走着,按照记忆里遇到过的景象,一点点把化生寺的一切修造起来。连他自己都觉得有趣,他所遭遇到的一切都是由自己创造出来的,可他创造的灵感却是他在化生寺的所见所闻。
整个过程就像一个循环往复永无休止的环,一个永远无法醒来的噩梦。
创造这一切的时候,法渡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而身边那两个人却早已经被所见的一切所彻底震撼,早已经忘却了所有的困倦和疲惫。
“这里应该有一道青铜大门……左边右边都有生辰八字对应的密码……”法渡正想继续下去,脑子里忽然响起了一阵杂音,终于停下了脚步。
两个人站在背后也不敢打扰他,过了好一阵雪休才轻声唤道:“师父?”
法渡背转身子:“仝越的刺客方才对宝殊行刺了。”
“陛下?”兰若惊诧不已,“陛下可还好?”
“魏后替他挡了一刀,宝殊理应是性命无忧,只是魏后……”法渡皱着眉头,“看来这场闹剧也该收场了,再这么下去,仝越只怕会更加嚣张无忌。”
雪休挠了挠脑袋:“师父,你是要领兵回去护驾还是进攻仝越大营?”
“何必如此麻烦,只要仝越一死,那群叛党没有了发号施令之人,自然会方寸大乱。”法渡答道,“到时候若叛党还要步步紧逼,我自会予以处置。”
兰若摇摇头:“可是我们现在距离帝京千里之遥,那边有什么风吹草动,您又怎么赶得及处理呢?”
法渡上前一步握住他俩的手,须臾之间仿佛日月倾覆星河倒转。
兰若看清楚脚下踏着凋谢的茉莉花瓣,忍不住惊叫起来:“咱们回来了?”
“来者何人!”听到呵斥,躲避在暗处的内廷侍卫瞬间便把三人团团围住。
雪休仰着脖子躲避闪着寒光的剑锋:“哎呀呀,别动手!”
天色昏暗,月亮一直被遮蔽在黑沉沉的乌云后面,即使掌着灯火也难以马上分辨眼前人的眉眼,更何况今天宫内才闹过刺客,侍卫们自然是精神紧张。雪休一仰脖子一抬手,侍卫们只当是要还击,立刻把刀剑招呼了过来。
“行了,是我。”法渡一举手,直劈下来的剑锋便在距离他十余厘米的地方忽然蜷缩起来,像是一条垂死的蛇。
云破月出,终于有一道月光落在法渡身上。
“国师?”
法渡沉声道:“带我去见陛下。”
推开殿门那一刻,立时有一股强烈的怨气直冲了出来。
殿内点着的几百支蜡烛足以照亮每一个角落,但宝殊却蜷缩在案几之下不住的颤抖,满身满脸都溅上了血点,眼神就在恍惚和清醒之间不断反复。
离开帝京不过二十多天,法渡原本只想让宝殊得到教训,可这次回来,他身上纠缠的冤魂和戾气却更加深重了。
“怎么回事?”
“回禀国师……”内廷总管忙不迭的低下头,声音低得如同蚊呐,“大概陛下是吓坏了,连夜在内城外城追查刺客余党,凡有疑者不需定罪就地格杀勿论。太医开了定惊的药他也不肯吃,反倒把太医也杀了。”
“行了,下去吧。”法渡挥挥手,“兰若,雪休,你们也先回去休息。”
内廷总管一听这话简直如蒙大赦,千恩万谢的退下去了。
“陛下。”法渡唤了一声。
宝殊抬起头的瞬间,整个大殿的蜡烛都在没有风的情况下摇摇晃晃的暗了下去。
殿内的蜡烛明晃晃的摇曳着,却冰冷的觉察不到一丝温暖。
宝殊的眼神就像是充满了攻击性的野兽,生气却单薄得如同立刻就会熄灭的烛火。
他已经被枉死的冤魂缠住了。
法渡叹了口气,重新唤道:“宝殊。”
宝殊的身子颤了一颤,就像忽然从半空里摔下来,低头直扑进了法渡怀里:“我知道你会回来……我知道你会来救我的……你一定会来救我的!”
☆、第205章 时光错落
宝殊实在是惊吓过度,甚至忘了自称为朕,他断断续续的把法渡走后的一切叙述了一遍,就像是把压在心底的大石头全倒了出来,最初还是低声呜咽,到了后面就变成了嚎啕大哭。
法渡静静听着,直到宝殊终于哭累了,然后枕着他的腿沉沉睡去。
宝殊入梦的一瞬间,冤魂的怨气立刻就沉降下来,开始朝他梦中侵袭。
法渡扬了扬袖子,那些怨气立刻被驱散开来,但它们只是被驱散,依旧分散在这大殿之中不肯散去。
宝殊行事越来越狠辣残忍,时常让人忘了他不过是个刚到十八岁的孩子。
他哭,他笑,他用孩子的逻辑来对抗这个荒诞而残酷的世界。
自从宝殊的算计里多了法渡的因素,法渡本以为他早已经失却了属于一个孩子的本性,然而他凑在自己怀里口口声声喊着魏后的名字,却变成了一种出乎意料的震撼。
这个人心里有情也有爱,只是他只会用最自私无情的方式表达出来。
“易勋,你别走……别走……”法渡微微一动宝殊便醒了过来,拽着法渡的袖子低声道,“你一离开,我就会做噩梦。你不在的日子,我都睡不着……我都快疯了。”
法渡点点头:“你不用担心,我不会离开。”
宝殊放下心来,却不肯再次闭上眼睛:“易勋,我十二岁的时候遇见魏南,一眼就喜欢上了,哭着非要让父王把她指给我。那时候魏南本来是要许给四哥的,恰好那时正是母妃最受宠的时候,硬和父王讨了人情抢来做了我的王妃。那时候我也不知道什么是王妃,我不过想她只和我一个人玩而已。她做了王妃不过一年就随我流放,我知道她心里恨我恨得不行,越是长大我就越是疏远她,连封后大典也未曾给她一个体面……易勋,我不是不喜欢她,我只是怕她,怕她越来越恨我。我怎么也没想到……她今天竟会出来替我挡刀……”
法渡点头微笑:“我明白。”
“不,你不明白。”宝殊拽着法渡的衣袖连连摇头,“叛党不能留,仝越必须要死。”
法渡没有答话,虽然宝殊的想法与他不谋而合,但宝殊身边纠缠的冤魂怨灵实在太多,只要他一动杀心,它们就会围过来。在逐渐压制宝殊的气运蚕食他的身体以外,也会一步步把他引向疯狂。
“易勋,别看了。”宝殊说话的时候脸上还带着微笑,“它们一直都在那儿,我已经习惯了。”
这句话比今夜所经历的一切都让他觉得意外。
“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一直都坚信你是神仙了吧?”宝殊说道,“我从小就能看到比别人更多的东西,我看得到它们,也看得到你替我驱开它们。”
法渡皱着眉头,他竟然没料到宝殊天赋异禀,那么这些年他到底知道了多少?
“你看,我早就知道了却一直都拿平常心对你,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了。”宝殊说道,“就这一次,帮帮我吧……也是帮你自己啊!”
“帮我什么?”法渡觉得好笑,“帮我稳固这本来就不想要的国师之位?”
宝殊愣了愣:“不想要?我费尽心思给你的,你却不想要!你还是想走,你想离开我……是不是?”
法渡扭过头,孩子就是孩子,说话做事都不会有任何圆转的余地,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他们之间往后便只能有君臣,不能有亲情了。
“易勋,你不要生气,我错了,我知道错了……”宝殊对情绪的变化也有一定的敏感度,感觉到法渡不高兴,立刻就放低了姿态,“我会继续替你找那个玉佩,我会帮你回家,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法渡总不至于和一个孩子一般见识,好说歹说把宝殊哄好睡下,天已经蒙蒙亮了。
才出了殿门,雪休居然就候在那里,看到法渡出来便快步迎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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