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担心”沈麟说着摸了摸它软软的脑袋,道:“天地恩大,生养万物,因为一己之私,亲眼看着别人因为自己而承受秩序崩溃的痛苦,至少现在的我,做不出来。”
“我沈麟凡人时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之子,没有人来娇惯成一身自以为是的脾气,一路行来,普普通通也安安稳稳……凡人一生所欲甚多,但我总认为,即使富贵通天的人家,又有几多能过得像我家舒心?我父母一生清贫,在最困难时也不曾弯下脊梁……”沈麟低头看着乖乖伏在他怀里的小人儿,嘴角露出一抹回忆的微笑,指尖轻轻挠着它肉嘟嘟的下巴,继续道:“那时觉得他们的肩膀上似乎能扛起整座天空。”
松手,让书灵重新浮上半空,沈麟右手并作剑指超前一伸,呛的一声挡住从视线死角出砍过来的一道刀气。
“好机会!”鲁迪眼中一亮,刀尖顺势一拐,借着沈麟一档之力往下一划!如果顺利,他将直取沈麟中腹空隙,电光火石间眼光可谓毒辣之极!
上一次出手都还有一些对于力量的措手不及,仅仅相隔不久,鲁迪就已经能够在如此细微之处抓住这一闪即逝的机会,其天资之高确是能见一斑!
“呵……”沈麟眼中划过一抹赞许,不过下一瞬另一只手隔空一弹,铛的一声竟将那势在必得的刀尖弹飞!鲁迪只觉一股大力袭来,身子不由自主的被带动翻滚,却也知道先手已失,轻叹一声顺势几个腾跃又消失在了林莽中间!
此时一截枯黄的干草才慢慢悠悠的从空中飘落而下,如果少年还在,必能认出这便是刚才击在他刀尖的东西!
这时沈麟才又转身对一边的书灵继续说道:“亲所好,力为具;亲所恶,谨为去。双亲身体力行的教导怎么能轻易忘记呢……”
“啊?”书灵将脑袋歪成一个可爱的角度,问道:“君侯的意思是,就算那小子渡不过因果劫难,您也不会伸手吗?”
“情与义之间,即使是神灵也难以取舍,君侯能保证谨守此心吗?”
沈麟在它面前第一次沉默下来,周遭四下似乎也随着此声的落下酝酿着某种颇为沉重的东西,这是散逸的神念不自觉的干涉了凡间,映照着沈麟心神失守的瞬间——情义难全,忠孝两分,站在职责与牵挂的交界,这不是沈麟第一次面对这种质问。
与神格相融的百年间,类似的考验与质问层出不穷,种种幻境梦想模拟着无数种情形,问着手执权柄的自己:你何去何从?
你可以惩治无恶不作的恶徒,可以挥手间让星河破碎,甚至于扭转时光,定下无数人的命运,端坐于神域之上,冷眼看世间恩怨或者呼吸间的沧海桑田。
甚至于为了阴阳秩序,将为复活爱人擅自突破生死界限的可怜女子打败缉拿;可以为了世界的进化,冷眼看世间动乱,把不惜性命只为求取一个和平的环境的英雄强行扣押;可以为秩序的合理演进,将一生追寻真理的智者圣贤的前路埋没;可以……
然而,当背后的大义名分与心中的牵挂站在对立面时,他真的可以如以往一样为了更大一部分人的利益而亲手否定他们吗?他的父母、亲人、兄弟……
在幻境里,他便是因为这样的犹疑不定,严重阻碍了与神格融合的进度。所以他才会被一个前世的莫名呼唤,生生从百年的沉睡中苏醒;所以他醒来才迟迟不敢探查与前世相关的事情;所以他的从神苍念才会不顾神域中的众多事务,让他这个最高负责人去探查一个中等位面的异动……
如果真的能如他所说的那样果断坚强,他又如何会执念深重心魔渐生?
摸着再次靠上来的小家伙毛茸茸的脑袋,沈麟倒是突然想起,前世某退休当了个舍管守门人的老爷子对他说过的一句话:
“小子啊,你要记得,所谓律法无情,人间有格……”
无论是怎样的法律都是因人而起,因人而定,严格适用,则不用情而合乎情理,人世间的德行不灭,有一些东西便是自然而然,便是理所应当。
如果真有那一天,情义与职责对立,自己的伸手又为何不能称得上救赎……
书灵靠在沈麟的怀里,陪着他无言的沉默。它知道那句问话的含义和重量,但那不只是它一个人的疑问,神域上下,甚至是将规则托付与他的世间万物、乃至于规则本身对他的拷问:情与义,职责与情感,古往今来最难以承受的问题!
天若有情天亦老,但无念无感的不是神灵,规则本身才是!有心有念,神灵虽有天地为公的神性,却也是性灵通达的真实存在,不可能真的无所挂牵。那么在这种对抗中,君侯,你真的能找到一个正确无碍的定位吗?
靠在沈麟怀中的书灵静默不语,小手不知不觉间紧紧抓住他宽大的衣袖,仿佛等待也仿佛默默传递力量。无言的等待中,突然感到一双温凉的大手抚上了它的头顶,惊诧的抬头,意外撞上了一双饱含笑意的眸子,通透、沧桑、还有一点疲惫和冲破迷茫的解脱!
书灵心中一跳,忍不住唤了一句:“君侯……”
“无妨,只是想明白了一些事情……”仿佛长久积郁在胸中的一口闷气呼出,整个心神都轻快了起来,沈麟缓缓抬头,能感觉得到,他那隔绝于此世之外的庞大神念中传出一阵欢欣鼓舞的意志,也不待此世中的“沈麟”回返,便咻的一声循着来时的路线化光而去!
下一刻,还留在人间的沈麟的意识便感知到,回到至高神界中的意识本体剧烈颤动起来!金色神光大放,一股神秘而威严的意志镇压而下,竟让整个神域散发出一股凌然而不可侵犯的浑厚气势来!
再次提升——
“这趟凡尘之旅但真是去对了……”
高高的神座上,属于沈麟的本体缓缓睁开了双眼,感受到越发巩固的神域,满意的点点头,向一旁施礼的苍念打了个招呼,心神再次沉淀下来,凝聚到了分神所在的那片凡间——既然他在此地领受神机,那么也于此地结下了不可言说的因果,这方世界的异变便不能如以往般等闲视之了。受恩于世,还报于世,理所应当。
“而且这分念于此地耽搁的也久了些,是时候加快进度了……”
这样想着,同样于牛车上端坐的沈麟也缓缓睁开了双眼,对眼前飞射而来的身影露出了一丝略带锋芒的笑容。后者背心一凉,还未等反应过来便觉得有股大力顺着手中的刀剑袭来!下一秒,他连哼都未哼一声就被掀翻在地!狼狈之极的在土路上滚了几滚,迷茫间便听得一个声音说道:
“刀乃兵中霸者,行的是煌煌大道而非偷袭之类的鬼蜮伎俩,一次两次就当是让你适应身体变化的过渡好了,现在你便用你手中的刀,来让本君看看,你的道到底为何!”
一身激灵中鲁迪抬头一看,正见他的先生手握一根枯黄的干草,居高临下对他说道。
莫名的,一股凉气从头顶贯穿而下……
☆、半年(重修)
而在鲁迪正在他心中的魔王手下完成他人生最重要的一次蜕变的时候,大地的另一边,沈麟的车头指向之处,那远近闻名的青色之都奥兰帝国的王城洛菲尔此时正人声鼎沸,接待着从世界各地赶来的形形□□背负刀剑的豪壮之士。
“十年之约,武道论剑”
天下武者以十年为期,论剑称王的盛会。
而今年,正好是下一个十年之日,地点便是这青色王城洛菲尔,几个月后,这里便是天下武者的汇聚之地!
酒鬼的年龄其实也不过三十岁,不过在这个世道里已经足够在他的名字前加一个“老”字了,因为嗜酒成性,真实的姓名反而没什么人记住了,作为一个在城里生活了大半辈子的老家伙,他敏锐地从这些日子里不断出现的刀剑客身上,问到了风雨欲来的沉闷。
“哎,老酒鬼,听说了吗,左边巷子里的那几个流浪汉被人咔——”熟悉的老家伙凑了过来,笑嘻嘻地嗅他杯子里的新倒的麦芽酒,抬首对着脖子做了个抹喉的动作,舔舔嘴唇眼中精光闪烁。
“嘿你这个狗鼻子!”他敏捷的护住自己的酒杯,翻了翻白眼,“死就死了呗!这城里哪天不死几个流浪汉,老家伙你别想再骗我的酒喝!”说着炫耀般的端起小小的抿了一口,酝酿许久,才一脸沉醉的咽了下去,裂开嘴似乎还带有一丝酒气!
“哎!”本瑞遗憾的看了眼消了不少的酒杯,无奈地摇摇头,也拿过手里早空了的杯子狠狠嗅了一口,才道:“我可告诉你老酒鬼,这回可不同……”慢条斯理的瞄了一眼不理他的老友,啧了一声继续说:“真的!我告诉你啊,可不仅是流浪汉,昨天巷子里拉出来的可还有个贵族老爷呢!那一身的好袍子,跟身子一起被切成了两块!从脖子划拉到胸口,就差被一刀‘噗’的切断了!啧啧……”
本瑞一边比划着,生怕震撼不了人。
“吓?”老酒鬼一个机灵,“还有这事?城卫兵不管了吗?这可是王城!”在帝国的首都里弄死一个贵族——哪怕只是排不上名号的人物,也绝对会遭到严厉打击,这是一条禁忌,不允许任何人触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