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阳却赶紧按下沈梦持剑的手,一迭声地温柔道:“别怕别怕,没事的,没事的,小雾乖。”一面伸手去抚了抚那颗吓人的鳖头。
沈梦本来以为那句别怕是说给自己听的,却又听见什么小雾,再看斜阳温柔抚摸的动作,才明白过来,原来他是在安慰探头而来的那只怪兽!亏得自己被吓了一跳,斜阳的第一反应居然不是宽慰人,反而是担心这三尺小剑会吓着它那丈许高的庞然大物?!
等等,什么?小雾?一只凶煞魔化、横行莫泽的雾泽兽需要这么可爱的名字吗?沈梦气得大翻白眼。
那边斜阳却与小雾正温情脉脉地挨蹭着,又是摸头,又是抚颈,一个人轻声细语地对它说着些“好多年没见,你过得好不好啊?”之类的废话。雾泽兽温驯地随他抚摸着,狭起眼睛,从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低音,一副很享受的模样。
如果不是那颗兽首的形貌依然狰狞骇人,口中喷出的腥气也熏得人发晕,这还真是一幕主仆时隔多年重逢的温馨感人场面。
沈梦一边腹诽,一边还是体谅他们旧情难忘,忍着腥气的熏陶,很是耐着性子站在旁边,等候斜阳单方面的叙旧——因为雾泽兽灵智只是半开,还不会说话。
又腻歪了一阵,雾泽兽曲起脖颈来,努力将头拗着,轻抵在斜阳额头。斜阳任它头贴着头,安静片刻,眼眶竟慢慢地红了起来。沈梦见他如此神情,忙问:“怎么了?”
雾泽兽往回缩了点脖子,离开了斜阳的额头。斜阳仍是红着眼,悲伤地道:“小雾刚传了心念给我,它寿数将尽了。”
沈梦不由轻啊了一声,心里也替他感到难过。再怎么吓人,这雾泽兽毕竟算是陪伴斜阳从小到大的唯一一个活物了。成仙成魔后总觉岁月悠长,怎知转眼昔日一切就这样逝去,留不住分毫。
斜阳心情低落,沉郁地道:“小雾说见我一面已是很开心,它心愿已了,这就要在莫泽里找个地方待着,慢慢离世了。它不要我跟去看。”
说着,就见那雾泽兽长颈一扬,发出吭一声低沉悠长的鸣叫,最后看了斜阳一眼,便回首缩回浓雾中去。随着几声粘腻的趟水声,雾中庞大的暗影慢慢地消失远去了。
斜阳沉默地站在原地,一脸黯然。沈梦不知道怎么安慰,也不懂说什么才好,只能伸出手去拉斜阳空垂下来的手。指尖一触,斜阳一下子用力回握住,攥得紧紧的。
缓了好一阵子,斜阳深吐一口气,低哑着嗓子道:“我们去找鼎吧。小雾说,那个残鼎前一阵子被人挖走了,它毕竟日渐衰弱,想拦也拦不住了。”
沈梦啊了一声,无措道:“那可怎办?”
斜阳道:“残鼎好像最后有留下什么痕迹,小雾也不清楚,让我们自己去看看。”
此时两人周围的迷雾已经稀薄了许多,望向前方,隐隐可见一条雾气尤其浅淡的通道。两人便沿此前行。一路上斜阳仍是抓着沈梦的手,虽然没握得那么死紧了,但沈梦想要偷偷缩回却也没成功,只能被他拉着走。
到了莫泽中心那个水塘,一切都是熟悉的模样。莫说芦苇不知生生灭灭了多少茬,就连百年一绽的阳瞑花也开落了无数次,但乍看之下仍是景色依旧。除了那个土堆被刨开了,残鼎真的消失无踪。
斜阳放开沈梦,走到刨散的土堆跟前,皱眉细看了一会儿,对沈梦道:“这里好像有个阵法。”
斜阳说着,伸脚就踏了一下,想探探如何。不料一踏之下,一股罡风旋起,竟要将斜阳整个卷入。沈梦慌忙伸臂去拉他,却连自己也被瞬间卷入阵中。
土堆上一阵玄光闪过,阵法消失,原地空无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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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人都知,域外西北有一处荒漠戈壁,名为迷尘谷,万不能进。因这沙谷常常不分日夜地突生旋风,飞沙扬尘,迷踪绝路。凡大胆冒进之人均困折其中,从来未曾听闻有人能活着出来,畏于此,边民们均远远避开此地。
因此迷尘谷未起沙尘的时候,是了无人烟的一片死寂。但今日,当谷内一片沉寂、分明没有扬尘之象时,半空中却忽然卷起一阵无源罡风,随风而现的是两道人影,被劲风卷裹着悬空。然而这莫名的风来得快也去得快,霎时就止了,半空中的人影没了托力,一下子朝地面掉了下来。
斜阳先落了下来,还好将将来得及调整成双腿着地之姿。但紧接着,被旋得晕头转向的沈梦也掉了下来。斜阳不及使术,只能双手去接他,扑通一声,两人跌做一堆。
沈梦的硬脑袋磕了斜阳一鼻子,他一面揉着自己的额头,一面撑着斜阳的胸,从这个人肉垫上抬起头,就见斜阳手捂着鼻子,已经痛得说不出话,连泪花都泛出来了。
沈梦又愧疚,又想笑,他忍着笑,像哄小孩般问道:“哎呀,这么疼啊?要不要我吹吹?”
话刚说完,沈梦转眼又天旋地转了一回。原来是斜阳抱住他的腰使劲一滚,变成了他在下的姿势。斜阳就着这个姿势,压迫十足地逼近沈梦的脸,瓮声瓮气地道:“你倒是吹呀?”
脸离得太近,斜阳带着邪气的眼神看起来有些危险,沈梦轻喂了一声,拿手抵住还在慢慢压过来的身躯,目光游移到斜阳泛红的鼻子,忍不住又噗嗤笑了出来。
气氛已然破坏殆尽,斜阳甚是懊恼,只能放过沈梦,臭着脸自己站起身来,顺势将沈梦也拉了起来。
两人四面望望,想不到前一刻还在潮湿阴冷的沼泽,这一下竟到了荒凉干热的戈壁,都有点意外。
斜阳沉思片刻,道:“方才应是个传送阵。残鼎想让人知道,它被移到此处了。”
但周围并没有残鼎的痕迹。斜阳觉得,可能此地风沙移动,虽然大致传送了过来,但具体残鼎落在何处,还得将整个荒漠都探一遍才能知晓。
两人挑了个方向走。然而没走多久,这白日的迷尘谷忽然就打破平静,显示起它可怕的一面来。
先是细细的风窜过,脚底的沙层一点点流动。而后地面到空中的风都呼呼地大了起来,甚至变成了一涡涡旋转打卷的怪风。脚下沙流如水,旋风卷起浮尘沙砾,很快就搅得漫天飞尘,彻底遮蔽了日光,四面八方黑黄一片,声哭如鬼。
沈梦和斜阳此次有了准备,御起仙术魔功护体,屏蔽了扬尘飞沙,在不见天日的沙尘肆虐中继续前行。远看两人周身一拳内静寂洁然,外界风沙丝毫不犯,果有仙人之姿。
风沙狂哮,沈梦不悦地看向前方,可惜看不到这场沙暴的边际。他眯眼又看了一阵,忽向前一指:“那道风里有东西。”
斜阳朝沈梦手指的方向看去,扬手召出长鞭,凌空一甩,咻地卷住了前方旋风里的某样东西,用力将它扯了出来,拉到两人跟前。
两人定睛一看,拉来的却是只白毛狐狸。那狐狸通身雪白,虽凌乱却不减色泽之纯美,双目紧闭,前爪抱头,弓身蜷曲,像晕死过去一样。沈梦怜惜它,将它周身的风沙也屏蔽掉,就见它渐缓过气来,呸呸吐了几口沙子,眼睛一睁,打量起两人来。
见到救命之人看似都很厉害,有一位又格外亲和面善,白毛狐狸耳朵动了动,团身化形,现出了一位眼睛大而水亮的俏美少年模样,站得离沈梦近些,对两人俯身深拜,道:“小妖千月,谢过两位道君救命之恩。”
沈梦笑眯眯道:“原来是灵狐啊,果然聪慧可爱。”毛绒绒的原形和唇红齿白的人身,都让人很想摸摸捏捏呀。
那只灵狐千月闻言,笑盈盈地瞅了沈梦一眼,有点抛媚眼的意思。
灵狐一族天生擅长魅术,而且还能使得天然又无邪,千月这秋波送得如此明显,不算暗使什么手段了,确实是明慧过人,知道面前两人都是比他厉害得多的,不敢造次,只能正大光明地讨好沈梦。至于看起来虽然英俊得很,却也不好说话得很的斜阳,千月明白得敬而远之为好。
千月冲沈梦来这一下,斜阳其实也看到了。但斜阳毕竟不再是当年的傻小子,堂堂一个流金魔君,实在拉不下脸去跟个小狐妖计较什么,便当没看见了。
沈梦确实一见之下就挺喜欢千月的,继续和气地问道:“你可知这是哪里?又是怎么陷到这风沙里的?”
千月毫不隐瞒,一一细说起来。两人才知这是迷尘谷,而千月来此的缘由,竟是他族里卦术最厉害的卜算说他有份莫大的机缘在此,因而来探,但进谷没多久就被风卷走了,险些丧命。也不怪他莽撞,妖类修道艰难,但凡有一点机会,不计风险,都要尽力尝试一番的。
沈梦很是为小妖修仙的拼劲唏嘘了一阵,千月却安慰他道:“或许这机缘就是使我得遇两位道君呢,我愿与道君同行。”
沈梦自是应允,又告诉千月他们的身份和来意,叫千月沿路也多留心有什么残器魔气痕迹。于是三人结伴前行。不多时,疾风渐止,黄沙沉落,一场沙暴很快消减于无,谷地恢复寂静。
风沙即止,行路就方便多了,三人稍稍分散,各探一方,互相呼应着前进。
沈梦无果地搜寻了一阵子,忽听右侧千月遥呼了一声,忙叫上斜阳汇合过去。人到齐后,千月指向前方一个沙丘,道:“我感觉此处有丝妖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