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阳看看脚下的鲤鱼,想了想道:“确实。想必那时是真的救走了。这幻境是旧事重演?幸好方才没有贸然出手攻击,否则转了结局,恐怕没能这样轻易走出来了。”
沈梦点点头,心里却还是忍不住暗想,这也确实是太容易了些,居然就这样放他们出了幻境。似乎从头到尾,并没有分毫想为难于他。一点也不像传说中青瞑蜃精的风格,也不知是何缘故。
赤金高额鲤载着他们破浪乘风,很快接近了青瞑海深处的一处岛屿。这个岛远看只是融于海面、毫不显眼的一个黑沉小点,不料近到跟前,忽然就见到完全不同的景象。眨眼间整个岛屿骤然绽放耀目的灼灼明光,映得一方海域白亮如昼。鲤鱼周身鳞片也被映射得金光熠熠,直线游去,将两人带到了岛岸。
踏上海岛,才发觉,那光亮是从遍布岛周的细白沙砾中发出。再仔细端详,足底细沙个个圆润,越往岛上走,越显大个,竟是无数发光圆珠从小到大地铺遍全岛。
斜阳捡了一颗大点的放在手心瞧瞧,肯定道:“是蜃珠。”外头争抢得不行的宝物,在这里竟遍地都是,叫人乍舌。
沈梦与斜阳一路心疼脸抽地踩着蜃珠前行,直叹这拿珍宝铺地的行为,既暴敛天物又奢豪得难以置信。
待走至岛心,却忽然见到了一个人。又或者说,是那个人,让他们见到了自己。因为从沈梦他们看来,除了那人坐在那里,不羁地支起一只脚,把酒独饮的身影是实在的,他周边的一切事物,身后的所有景色,都隐作影影绰绰一片,叫人分辨不清。
那人的脸,其实也看不清,不知何故,从额头到鼻端罩着半块面具,只露出薄削的嘴唇和坚毅的下巴。两道寒冷的目光,此时正清晰地从面具上的孔洞透射过来,将沈梦上下打量了一番。
瞧过之后,那人像是有些意兴阑珊地收回了目光,拈着酒杯,低语了句:“长得倒是不像……”说着,嘴角一斜,扯了半个笑,又道,“做的事却像……”
说完这句,那人一仰头,饮尽杯中酒,忽将酒杯往边上一掷,对沈梦道:“快都拿走吧,我也守得腻了。”
酒杯掷到一边,像是凭空打破了一面镜子,那一侧原本毫无异处的景物,忽然整片哗啦啦碎裂,地上的圆珠也纷纷骨碌碌滚走,不一会儿,便清出一片空荡荡的场地来。空地当中,一块巴掌大的玉石躺卧在地,旁边斜插着一把宽剑。
沈梦不由自主地往前走了一步。从那块玉石出现起,他收在百宝囊中、一直很安静的两块残鼎,便发出了似激动的嗡鸣。而他自己,也从内心深处忽然滋生了莫名的渴望,非常想上前去看一看,摸一摸。
沈梦转头看了看,只见那人似再也不管他们了,又重新拈了个玉杯,在那里头也不回地饮酒。他与斜阳对视一眼,谨慎地朝玉石和宝剑走去。
走到近前,沈梦才看清,那块白润的玉石并不是纯色,表面上有丝丝鲜艳的血痕,像雪地红梅般点缀其上。那柄宝剑也是不凡,黑色的剑身似饱含煞气,时有焰光一闪而过。
心中突突跳得厉害,像在被什么召唤。沈梦再忍不住,低下身,伸手抚上了那块血纹玉石。
呵一声女子柔美的叹音,像由灵魂深处响起了轻吟。触到玉石的瞬间,沈梦脑中一懵,千万道光华交织飞舞,将他瞬间拖入幻梦。
作者有话要说: 像谁呢,猜一猜。
☆、第十五章 但为苍生
迷瞪瞪地醒来时,沈梦觉得自己的视角好奇怪,像是很低,从一张桌子上发出似的。眼神也不太好,看周围都蒙着光,刚睡醒般,模糊不清。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他还愣愣地没想明白,就听见身边传来清晰的说话声。
“霄哥,嗯,我,我有事同你说。”一个温婉的女声响起,带着几许扭捏。
“小梦,怎么了?”有低沉熨贴的男声在询问。
“我,嗯,我们……我们有孩子了。”女子害羞般,轻声又快速地说完了整句话。
“真的?啊,哈哈!真的吗?!哈哈哈,太好了!真是太好了!小梦你快坐下歇着,是什么时候?会难受吗?想吃什么?”声音激动又高昂,那男子满腔的欣喜流于言表,连连发问。
脚步声叠着离开,两人转入另一间房,又说了什么,沈梦有些听不清楚了,但他能感觉到,那是让两人都非常欢喜、非常珍惜的事情,让他这个局外人,都从心底油然觉得无比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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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份感动还未消散,沈梦眼皮一沉,又睡了过去。再次听见人声时,感觉自己不上不下地虚浮着,眼前流淌着法阵的幻光,像在空间宝器的内部。
声音是从外面传来的,仍是那个清柔的女声,似带着极浓的感伤,低缓道:“孩子已经在凡间安置好了。离端华不远,想必很快就会被寻得。以他那与我相似的身骨,修仙并不是难事。我留下了一块刻名灵玉,能压制住遗传于你的一半魔族血脉,保他仙途无碍。”说着,忍不住叹了口气,遗憾道,“可惜不能陪他长大、亲见他成仙那一天了……”
熟悉的男声响起,沉重地道:“小梦,我对不起你们母子。”
“霄哥,我是甘愿的。”那女声敛去低落,坚毅起来,“两界大战数载,能者俱伤,隙缝偏偏又崩裂,此时无人再可担此重任,若不能拼力镇压,苍生浩劫,我们的孩子也不会有来日了。”
“好!那就给我们的孩子,拼一个来日罢!”男子扬声道。
“虽有憾,并无悔!”女子坚定地附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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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刚落,沈梦觉得自己从空间宝器里被释放了出来,放大了身形,悬于半空,竟是个鼎器模样。四面八方的气流紊乱不堪,他在晃荡中低头一看,最下方是豁开大口的诡异地界,无尽深渊之中,煞气翻滚腾嚣,瘆人的怪异闷嚎声一阵紧过一阵,像有什么恐怖的东西在夹缝底下蠢蠢欲动、即将脱逃。
有两道身影浮于炼狱般的深渊巨口之上,一名白裙飘飞的女仙正扬手将他控在半空,她的另一只手,与身旁赤色衣袍的男子十指相扣,那男子右手持着一柄烈焰焚烧的墨色宽剑,斜指足下。
那两人不错目地微笑互视着,同时启唇道:“我沈霄/ 林微梦,愿与林微梦/沈霄,共祭天地,同镇邪祟!”
耀眼刺目的白光,与粲然如日的赤光,从两人身躯中骤然爆发而出,两道光流缠绕着,交融着,呼啸着升腾飞起,汇入空中的宝鼎。在遮蔽了视线的灼热光芒中,沈梦觉得巨大的灵力向自己所在的鼎器潮水般涌来,鼎壁的每一道纹路都闪闪发亮,灵气在鼎内不断地回旋、暴涨,鼎身开始持续颤动,嗡鸣声响透天地。
宝鼎吸蕴了充沛得恐怖的灵气,整个鼎器饱胀到了极致,乃至壁上都开始出现危险的裂痕。然而灵气还在奔涌,宝鼎硬是撑到了再不能承受的极限。“嗡……”,振聋发聩的一声巨响之后,鼎口瞬间轰然翻覆,在鼎身嘎嘎咔咔开裂的不详声音中,满溢的灵光澎湃地倾倒而下,决然无悔地冲向深渊。
光焰覆盖了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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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光尤蒙在眼前,沈梦愣在当场,有人摇着他的肩膀,唤他的名字。沈梦回过神来,见到斜阳凑到他面前,焦急地问:“怎么了?”说着伸手去摸他的脸。被斜阳温热手指触过,才觉脸上湿凉一片,沈梦自己擦了一把,原来不知何时已泪流满面。
沈梦低下头,小心地捧起那块血纹玉石,想着方才所见的一切,心里茫然又哀绝,仿若痛失至亲。他没忍住情绪,又滴下两滴泪来。泪水打在玉石上,很快渗入其中,有一丝灵气忽然扬起,清风转过,空中浮出两道稀薄的熟悉身影,是幻梦中出现的那对男女。
沈梦呆呆地仰头看着他们,心头有两个称呼在不停地打转、默念,然而张了口,却唤不出来。身后面具遮脸的那人却惊讶地叫了声:“尊上……”
那两道残影仍是携着手,温和而慈爱的目光一直注视着沈梦,欣慰地笑着,慢慢地化作了虚无。
沈梦睁大了眼,空望着再看不到任何虚影的半空,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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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好一阵子,沈梦努力平复了心情,伸手将插在玉石边上的那柄宽剑拔出,递给斜阳道:“这把应是魔剑,你拿着用。”
斜阳接过来,略一运气,黑亮的剑身上炽起一道明亮的火线,瞬间释放的邪热煞气像要将周围都焚烧起来。他暗暗吃惊,道:“焚阳剑?”昔时陨落的南念魔尊的佩剑?
戴面具的那人哼笑一声,对斜阳道:“你倒是识货。捡了这样大的便宜,可得拿稳了。”那人说话刻薄,却不是真的坏心,当下又道,“须记得,要与神魂一起融炼契合,才能使得出威势来。莫胡乱用,若反噬,便是焚你神魂了。”
这把一等一的魔剑为何会落在此处?岛上之人是谁?为何愿在此看守着这些?沈梦又是怎么牵涉其中了?这些统统是谜团,斜阳皱着眉,思绪纷乱。他忽然想到,那位传说中为消弭三界危机而身殒的南念魔尊,像是也姓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