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点都不舒坦,勾陈悔死了,心心念念要回越风山。
两个人,一个在山上,坐立不安;一个在山下,急出一脑门汗。
镇海崖,风动石上,楼越突然唰一下站起来。
勾陈脚程再一次再快,越风山转眼已在眼前。
突然灵光乍现,他嗖的一下停在离越风山最近一个叉路口。
“他会不会在山下等我?”这个问题忽然冒出来。
勾陈以为情绪类似近乡情怯的情绪,他自嘲地苦笑,若在以前,他哪里怯过什么。
此刻他却在原地定了定,伸出脖子,拐个弯儿瞧了一眼越风山。
然后,就看到了山下路口一身玄衣红带的那个人。
这一眼,他内府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塌,他的神识炸出五彩的光芒,他忘记了自己是勾陈天帝,把自己彻彻底底当成了一个越风山的守楼人。
他和楼越隔着越风山的山界对望。
回来的那个一脸归家的急切;接人的那个一身的释然。
勾陈开口唤了一声:“小越。”
不是从前总叫的楼弟,也不是全名楼越,是小越。
楼越怔了怔,脸往上山方向点了点,像是在说“回山”,又像是在应陈武那声“小越”。
这个年,过得喜气洋洋又丰盛。
贵为越风长之主的楼越居然下厨了。
饭菜摆上来,勾陈眼睛直了眼,太丰盛了,连他以前随口念叨了一句的红烧鱼都有。
勾陈喜出望外:“谢谢小越。”
楼越颔首道:“客气。”
勾陈继续喜出望外:“从没有人给我做过饭。”
楼越再颔首道:“你救我三回,我欠你三条命,做饭不算什么。”
勾陈蹬鼻子上脸:“那你以后都做么……我是说,除了过年?”
楼越一甩筷子:“爱吃不吃。”
动作不太客气,神色却没有冷下来。
勾陈乐呵呵地笑。
勾陈一直知道,楼越绝不是薄情寡义之人,楼越平时不提,但对他的种种待遇是特殊的,尤其是跟龙云骄一比,他是排在龙云骄前面的。
勾陈挺开心,滋滋润润地当着守楼人。
又一年晃过去。
算算,离回天庭最多不过半年,勾陈郑重落笔,给青华去了一封金书。
金书的内容只有两个字——“断契。”
金书瞬息能至。
金书发出之后,勾陈立时开始焦灼不安。
他不知道青华何时会断契,也没有把握楼越会有什么反应。
断师徒契的目的是为解情劫,而情劫既称劫,皆因关乎生死。师徒契断得好,楼越换得生机;断得不好,楼越便进情劫的死结。
而劫越结越深,解劫宜早不宜迟。
时机的选择至关重要,早了条件不成熟,迟了又越缠越深。
勾陈已经没多少时间能用来处理这件事,眼下已经是他能找到的最好的时机——他还有半年时间,和楼越又相处的正融洽。
该做的,勾陈都做了,剩下的就看青华能不能狠下心来断契。
勾陈日日小心谨慎地观察楼越,楼越的一个眼神,一个表情,多做了个菜,多练了一个招式……他都细细记在心里。
勾陈担惊受怕地观察了一个月,楼越毫无异样。
是青华没下去手?勾陈抚额,该去给青华做做思想工作?
计议一定,时日不多,必须马上动身去找青华。
于是又要道别。
特地挑了吃饭时间,勾陈先扯些日常的事儿,楼越有一句没一句地应着。
气氛不错,勾陈抛出炸弹:“我要出去办些事,明日回来。”
方才还挺融洽的气氛一下凝固,温度像结霜花一样一层一层覆住,他看到楼越举着筷子的手顿住,悬空。
勾陈忽然意识到一点什么。
然后他听到楼越掩饰不住的带着颤抖的声音问道:“你也要走?”
勾陈一惊:“什么叫你也?”
他脑海里一下炸开:“也”是什么意思,还有谁要走?或是,还有谁要跟你断开?!
楼越的表情十分明显地在强自镇定:“明日何时回?”
楼越避开勾陈的问题不答,勾陈心里的疑惑腾地爆大,勾陈狠下心再探:“事情处理不顺的话,也可能要后日才能回来,也可能要更久,若一时回不来,我会给你传信……”
“叭”颤抖的筷子掉到桌上,砸碎了几块碟子。
“紫华,你别走!”楼越忽然惨然道。
勾陈想:完了!
师徒契很可能早在一个月前就已断!
他最不愿意看到的情况还是发生了!
[正文 第二十四章 断师徒契]
第二十四章断师徒契
断契,若楼越要死要活,哪怕比之前自断筋脉或冲撞边界更激烈,勾陈都有办法把楼越拉回来;或者神神叨叨意志消沉,勾陈的《勾陈天书》也可以清心凝志。
偏偏是这种……不肯面对,自我催眠的反应最可怕。
照楼越现在的情反应,青华断师徒契很可能在一个月以前,这一个月多楼越没有半点症状,他藏的如此好,把自己催眠的有多深?
太可怕!
勾陈使劲回忆也想不起一个月前楼越有什么异常之处,难道说楼越早做好了心理准备,一早就给自己设置了防备的催眠模式?
想到这个可能性,一股致命的凉意从脚底爬到头皮。
若非……若非今天勾陈突然说要走,楼越就会一直把自己催眠下去,直到再也醒不过来。
倘若那样,楼越也就废了!
别说解情劫,更别想飞升了,整个人都要废了!
勾陈吓出一身冷汗,好在楼越自我催眠的时间还不算太长,他还来得及解救。
勾陈握住楼越的两肩,使劲摇楼越:“你看看我,我不是紫华,我是陈武。”
楼越抬眼,两眼空洞苍白。
勾陈一惊一痛,内府泛滥成一片苦海。
勾陈一咬牙,指尖凝上真元,对着楼越眉心的胭红楼印点下去。
楼越眼里忽然风云大变,一会烈日当空,一会乌云密布,一会倾盆大雨,最后回到一片碧空如洗。
勾陈一遍一遍叫楼越的名字,开始是急切的,渐渐慢慢下来,轻下来,低到像母亲对孩儿的低哄。
“楼越,楼越,你快醒过来!”
“小越,小越,我是陈武。”
“小越,小越,你快起来做饭,我都饿了。”
“小越,小越,你不做饭,别的东西我都吃不下……”
说是哄,不自觉就带上了自己的心意:你快醒来,你不醒来,我茶不思饭不想。
勾陈一边哄,一边配合念着《勾陈心经》。
勾陈不能让楼越睡着,他一直一直在和楼越说话。
也不知过了多久。
午饭早凉透,月上东天。
镇海崖上一片漆黑。
崖上的石桌旁有两个人,一个人支着另一个人。
只听得一个阳刚又温柔的声音在不断念着繁复晦涩的经文,听久了又像唱小曲似的,浑厚的男声唱夜里的小曲原该很别扭,而这人唱得温柔又耐心,竟一点也不违合。尤其是还夹这两声轻唤:小越,小越。
在夜里听来,特别像情人间的低喃。
“小越……小越……”
忽然有人应了一下。
很轻的声音,像夜风扶柳。
勾陈,听到了。
巨大的惊喜把勾陈砸得一激灵:楼越意识醒转回来了!
之前楼越晕过去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明天何时回?”
此时,楼越的意识醒转回来,勾陈接上当时的对话,低低地回应道:“我陈武不走了,你放心。”
一直拽着他衣袖的手终于肯松开,僵硬的身体缓缓放松,楼越睡着了。
那个顽固到对自己刻薄要命的楼越,那个从小勤奋修练即使受伤也不肯休息的楼越,那个成年后每天都如同戴着枷锁的楼越,此刻,从肩开始,一节一节放松了身体,在他手指离开勾陈衣袖之时,勾陈一捞,把楼越的手攥进了手掌里。
他从未与人做过如此亲昵的举动,却仍然不够,他忽然猛的一下把楼越搂进怀里。
那个素日一身硬铁般盔甲的楼越软软地任他抱着。
心疼,从未有过的心疼。
这一抱,就是一夜。
凌晨,勾陈轻轻放开楼越,动手写了一封很长的帝书。
收信人依然是长生天帝。
帝书的内容是一长串灵宝的名录。
长生天帝那人又懒又贪,从前没少顺勾陈东西。勾陈不像青华那样是个生来灵宝满仓,有个富有三界的爹。虽然勾陈的爹是周御国王,母亲是斗姆元君,说起名号,也是三界里了不得的大人物,但他有八个弟弟,作为长兄,但凡有些好东西,他从小都是先让给嗷嗷待哺的弟弟,所以虽然他是天帝,但手头上从来未见有天帝的宽松。
他一万多年来好不容易攒出来的像样的家底,但凡曾被长生点过名字的,这回都写到名录上去了。
交出半副家底,勾陈只为再换长生天帝的五日代劳。
天上五日就是地上五年,他有信心,再有五年,能把楼越教到飞升成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