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需!要!”周惟一字一句吼道,口水喷了律师一脸,“我没爹没妈这二十多年也活下来了,还替他擦了半辈子的屁股!现在好不容他死了,我难道还要换根绳子来上吊吗?我早受够了!我不需要爹,甭管是真爹还是他这种渣爹!”
“周、周老先生说这件事对您来说非常重要。”律师往后闪了闪,掏出手帕擦脸,“他说您错过这个真相一定会后悔一辈子……”
“我这辈子最后悔的就是没早点跟他断绝父子关系!”周惟暴躁地打断他的话,从兜里掏出装着爹的天鹅绒盒子往条案上一扔,“八箭八心?有他这种爹我简直万箭穿心!再见!”
暴走状态的男青年骑着拉风的哈雷机车扬长而去。律师叹了口气,捡起地上的文件夹塞回公文包里。司仪捡起骨灰盒上的天鹅绒盒子,困惑地看着周老先生的遗像,嘟哝:“不能够啊,这长相,跟一个模子倒出来似的,怎么可能不是亲生的?难道是为了骗儿子给他还信用卡?”
这父子俩还真是……司仪不禁对周惟之前那反人类的态度产生了少许谅解,将盒子递给律师:“这个骨灰钻还是您替他保管吧,说不定他哪天还会去找您。”
律师苦笑:“但愿吧。”
作者有话要说: 主君大人就是这么个暴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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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箭八心老不修 EP02
黑色哈雷机车疾驰在山路上,周惟面无表情转动把手,眼看着时速表一路从三十飙到七十,西北风刀子似的糊在脸上,心头那把火总算慢慢平了下来。
鹅毛大雪扑在风镜上,视野中一片苍凉的白,恰如他此刻的心情——老家伙终于死了,他以后再也不用担心半夜被警察叫去问话,不用担心高利贷的人来收账,也不用担心奇奇怪怪的女人找上门来非要给他当后妈了。
真是可喜可贺!
可是为什么胸口堵得慌?
“去他妈的!”周惟觉得自己一定是被老家伙搞出受虐症了,遇上死亲爹这种喜大普奔的好事居然心里有点难受,没好气地啐了一句,结果嘴一张就灌了一口雪沫子。
沁凉的雪水顺着喉咙渗下去,冷冰冰的,让人想起凄凉的往事。
周惟一出生,他妈就跟人跑了,原因……没有原因,离开周伊这种风一样的男子,根本就不需要原因。
女友跑路之后,周伊作为男人的自尊心貌似受到了严重的打击。为了泄愤,他在儿子面前对前女友展开了几十年如一日的、驴头不对马嘴的吐槽,以至于此后很多年周惟幼小的心灵对亲妈的唯一印象就是“薄情寡义的狐狸精”。
不过长大以后周惟倒觉得,也就只有“薄情寡义的狐狸精”才配得上周伊这种“放荡不羁的老光棍”了,换个良家妇女,那简直是造孽。
从小跟着放荡不羁的老光棍,周惟的童年生活可想而知,记忆中儿时的他不是跟着周伊四处躲债,就是被高利贷和黑社会各种威胁,有一次甚至被非法乞讨组织诱骗,蹲在人行天桥上当了几个月丐帮三袋弟子。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八岁才有所改观,那年周惟被国家福利署强制收养,送进福利学校接受义务教育。周伊因为抚养不善,被剥夺了监护权。福利学校还申请了禁制令,勒令他不许单独接触儿子。
托福利署的福,周惟过了十年安生日子,直到十八岁成年,禁制令失效,才再次见到了他妖孽的爹。
时隔多年,周伊倒是一点没见老,风流倜傥依旧,当然,屁股后头的烂账也依旧。听说儿子上了农科院,兼职还在野生动物保护中心打工,他可来了劲了,此后六年,周惟的同学、老师、同事、领导……统统被他借了个遍,欠条摞起来能有半尺高!
周惟那个糟心啊……可欠着熟人的钱又不能不还,只好拼了命地打工还债,于是食堂、宠物店、动物收容中心,多年来都留下了他苦逼的身影。好在他这个人有点奇怪的天赋,凡是动物对他似乎都有着天生的敬畏,哪怕是疯了的哈士奇,见了他也会不由自主地乖乖跪下。
靠着这个奇葩的技能,周惟累死累活,半年前总算还清了周伊欠下的烂账。
至于今天在葬礼上收到的那张价值一千六百八十三万的遗嘱……呵呵,谁爱还谁还去吧,反正信用卡上的欠款人又不是他!
哈雷机车穿过市区,开进了“抱龙峪国家野生动物保护区”,停在树林深处一个僻静的院落里。这里有一栋两层高的小楼,大概有些年头了,外墙涂料已经斑驳得看不清颜色,爬山虎的枯藤几乎挂满了整个外壁,到了夏天,估计连门都得堵上。
不过倒是颇有几分遗世独立的味道。
周惟把机车推进门厅,迈开长腿上了二楼。三年前他大学毕业,成了这个保护区一名最基层的巡逻员。本来以他的学历和成绩,是能在市里找到个更好的工作的,但也许是亲爹亲妈给他造成的心理阴影太过浓重,他对人类,包括男人和女人,以及不男不女的人,都有着严重的生理性厌恶,只要待在人群密集的地方,就心慌气短浑身炸毛。因为这个,他连公共磁浮车都不愿意坐,特意攒钱买了个哈雷机车。
说他拉风还真是冤枉他了,他就是有病,怕人。
所以他才屈才签了这份工作,当巡逻员别的好处没有,就一样,不用跟人打交道。他现在最大的社交活动就是每个月去一趟区长办公室,汇报一下本月工作情况,而已。
至于那些需要照顾的动物,对他来说都是小意思——他随便开着巡逻车转一圈,大家就都跪了好么。
巡逻员宿舍在二层,周惟刷虹膜进门,刚进玄关一个黑白相间的身影就扑了过来,抱着他的大腿又是拱又是咬:“嗷呜嗷!”
那是一只半大熊猫,长得圆头圆脑的,大脸大耳朵大屁股,胖得都有点淤了,动一动浑身的肉直颤悠。
“全儿,起开,爹给你弄吃的。”周惟冰封雪盖的脸上终于流露出一丝暖意,摸了摸熊猫的头,一步一瘸地拖着胖团子走到厨房里,拌了一盆熊猫饭搁在餐台上。
胖熊猫欢呼一声,贱兮兮地拱了拱他的屁股,爬上餐椅去吃饭了。周惟这才腾出工夫给自己泡了一碗即食面。
一人一熊猫面对面坐在餐台边,周惟“吸溜吸溜”吃着面条,熊猫“吧唧吧唧”舔着营养饭,窗外大雪纷纷,屋内暖意融融。
“以后就剩咱俩啦。”周惟叹了口气,对熊猫说,“老家伙死了,再也不会有人来偷我的钱,也不会有人踅摸着把你卖了还债了。”
“嗷呜?”熊猫莫名所以,抬头看看他,嘴巴周围全是糊糊,鼻尖上还粘着一大粒营养豆。
“真蠢。”周惟伸出一根指头把营养豆拨拉下来,揉了揉它的大头,“就你这傻样几百年前是怎么当国宝的?”
“呜呜。”熊猫讨好地嘟哝了一声,继续拱在食盆里舔饭。这货是一年前周惟进山巡查的时候发现的,当时才三个月大,大概是被母亲遗弃了,蜷在雪窝里几乎冻死。周惟把它捡回来,使尽浑身解数才保住了它的命,又花掉了几乎所有的工作预算,才把它养成了现在这个胖得跟球一样的德行。
也许是同为弃儿,惺惺相惜吧,周惟把它捡回来以后一直养在自己宿舍里,还随自己的姓给起了个名儿,叫周全。上礼拜他正式向区里提了申请,没意外的话这两天领养证就应该办下来了。
人他这辈子是受不了了,就养个熊猫吧,反正去年他已经考到了国家一级猛兽饲养师执照,可以申请领养野生动物了。
吃饱喝足,去楼下溜了个弯儿,天也慢慢黑了。周惟洗了澡,穿着红内裤四仰八叉躺在他的巨型床垫上,今年是他的本命年,没人惦记他,他只能惦记他自个儿,买一打红内裤放在抽屉里慢慢穿。
日子总要过下去的,一个人的日子,也是要过下去的。
熊猫不知何时蹙了过来,趴在他身边,把大头搁在他枕头上。周惟拨拉了一下,没拨开,就由着它去了,翻了个身,熄灯睡觉。
外面雪停了,月亮露了出来,冬月十五的月亮格外地圆,映着雪光,亮得刺眼。
忽然,一个黑影掠过了窗户,周惟眨了眨眼,怀疑自己看错了,刚要接着睡,房门忽然被敲响了。
“谁啊?”周惟皱眉问,爬起来披上一件浴袍。
门外传来一个陌生的男声,很年轻,语气很恭敬:“请问周先生在吗?”
周惟犹豫了一下,开了门,保护区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应该不会有人来打劫,这人知道他姓周,说不定是区长前两天说要派过来的实习生。
门外站着一个身材极为高大的青年男子,比一米九的周惟还要高出七八公分的样子,宽肩窄臀,壮硕结实,一头栗色卷发,灰眼睛,一看就是个外国人。
“你是?”周惟有点疑惑,上下打量他一番,问道。
“您是周惟周先生?”外国人客气得不行,微微弓着腰,像是面对着什么大人物。
“我是。”周惟看他背着旅行包,大衣肩头湿漉漉的,融化的雪水还在往里渗,不好让他在楼梯上站着,让开一步,“外面冷,有什么话进来说,区长派你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