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利尔闭上眼睛,缓过那阵被疼痛激起的黑瞢,有些无语地站起身,抱起地上的路西斐尔:“不好意思,阿米尔确实不懂规矩。我先告退了,魔君若有事,请稍后再叙。”
彼列心有不甘地也跟着站起来,上前一步,挡在尤利尔面前。
尤利尔抬眼看向席欧乌尔,席欧乌尔讪讪地将彼列拉回怀里抱着,朝尤利尔比了个“请”的手势。
尤利尔抱着路西斐尔,径直走出了宴会厅的大门。
看了一眼怀中路西斐尔惨白的脸,尤利尔突然感到一阵心烦。
恨不得把他顺着窗户丢出去,却不能那么做的,那种烦。
☆、魔君的请求
绕过走廊的第一处转弯,尤利尔便将路西斐尔头朝下放在地上,抠着他的喉咙,手抚过他的胃,稍一用力,只听“哇”地一声,路西斐尔已经将刚刚吃喝的东西大半吐了出来。
见路西斐尔呼吸得有些费力,尤利尔伸手挑开他的腰带扣,同时拍了拍他的后背,帮他将嘴里的东西咳净,才再次抱起他,快步走向客房的方向。
将路西斐尔直接抱进浴室,尤利尔先给他灌了一肚子水,再催着他吐出来,几次三番,约莫着能吐出来的酒已经吐干净了,路西斐尔虽然还是没有醒过来,但苍白的脸上已经见了红润,料想是没什么大碍了。尤利尔心里一松,内里翻江倒海的疼痛便一波波袭来。硬撑着扒掉路西斐尔的衣服,匆匆帮他清洗干净,再拿浴巾一裹丢在床上,尤利尔也折腾出来一身的冷汗。
靠在床边,拿手摁着小腹,尤利尔苦笑着想到,这世上如他这般耐疼的人,只怕也没有几个了。只是再这么折腾下去,就是他也有些受不了。感受着手掌下,那因着双亲的亏待而发出阵阵不满的生命,尤利尔突然就有些恍惚。
这时,他感到身后一阵热气接近,却是路西斐尔昏睡中仍朝他贴了过来,攀住他的肩,将他的手连同小臂紧紧抱在怀中。腹中的剧痛就这样渐渐平息下来,尤利尔神色复杂地看着面前的少年。路西斐尔的眉眼间带着说不出的满足,眼睛眯起,嘴角上翘,他的容貌本就出色,笑起来的时候,就像是有圣光笼在他的面庞,说不出的明亮美好。
尤利尔伸出没有被抱住的手,理了理路西斐尔沾在腮边的发丝,心想,你知道至今为止,说过喜欢我的人,有多少吗。那些喜欢,有些纯净得就像是喜欢清晨的阳光、喜欢潺潺的流水,喜欢晴日里的漫天繁星;也有的,便如你一般,带着某种渴望,深沉或热烈,短暂或悠远;还有的,便如空气般,只是存在,消失时才能感到窒息。
这些人,大多都死了。死得极其惨烈,也死得极其平淡。惨烈得连圣灵都湮灭,平淡得,只是眨眼一瞬。
喜欢有什么用呢,换来的不过是辜负。
被辜负后,喜欢就变成切齿的痛恨,就变成了无尽的失望。
将手轻轻从路西斐尔怀中抽出来,尤利尔抚了抚路西斐尔瞬间皱起的眉心。
你何必,要逼我辜负你呢。
这样想着,尤利尔站起身,走出了内室。
席欧乌尔已经等在门外的会客室。此刻,他正坐在落地窗前的高背椅上,窗外是华灯初上的城市,远近错落的灯光与天空中的星光连成一片,天空中依然下着地狱特产的流星雨,不断闪烁的光打在席欧乌尔脸上,将他刚毅的线条也柔化了不少。
见尤利尔走出来,席欧乌尔站起身问道:“那孩子没事吧?”
尤利尔走到他对面坐下,肘窝搁在扶手上,撑起下巴歪头笑道:“什么时候,你也变得假惺惺了。”
席欧乌尔低下头,扯了扯嘴角,颇有几分无奈地坐回了椅子里:“您知道彼列的脾气。如果不让他出这口气,他肯定没完没了。只是可怜那个孩子,不知道您千杯不醉,乱逞了一把英雄。”
尤利尔心想,千杯不醉那也是指喝酒,不是喝强酸。但也没打算跟他继续纠缠这个问题,直接问道:“说吧,想让我做什么。”
席欧乌尔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一瞬不瞬地看着尤利尔,嘴唇动了动,又像是把什么话硬咽了回去,还给噎着了,缓了半天才说:“您能帮我打开遗忘之门,完成契约之力的继承仪式吗?”
尤利尔想了一瞬,说道:“这个不行。”
席欧乌尔的目光闪了闪:“殿下,我不是为了我自己。魔界再不统一,世界法则的天平便要完全倾斜到天族一边。如果主神发难,我保不住魔族。”
尤利尔静静看了他片刻,才开口说:“席欧乌尔,我还以为你变多了,可还是这么不擅长说谎。主神若想灭魔族,一万年前就灭了。”
席欧乌尔低着头,自嘲地笑了笑:“殿下对我何必如此不留情面。”
尤利尔也笑了笑:“你是这一代魔君,早晚能凭自己的力量打开第七狱的门。又何必急在一时。”
席欧乌尔摇了摇头:“不,殿下。我已经厌倦了战争,更厌倦了看那些手足相残。第六狱的战争已经打了太久,役魔族各部间彼此毫不妥协。我扶持的那支部族在前几天的魔力井喷中被波及,他们的临部本已同他们结盟,却借机屠了他们的城。数十万人死于一场屠杀,流出来的血,将地下的水脉都染红了。殿下,现在只有打开第七狱之门,入主万魔殿,才能阻止战争继续消耗魔族本就不多的人口了。”
尤利尔又静静看了席欧乌尔一阵:“很难得,在你口中说出厌倦战争这种话。可役魔族的内斗,难道不是你为了□□挑起的?当时你应该就已经能想到今天的局面,如今说不忍心看,你觉得我会信吗。”
席欧乌尔的手,渐渐握成拳,又渐渐松开,几个反复后,他看向尤利尔的目光变得极尽恳求:“我不后悔挑起他们的内斗。但,我仍是他们的魔君。一万年了,对魔界,我竟然也产生了归属感。殿下,您是不是觉得,我这样说也是惺惺作态?”
“我相信你对魔界的责任感。”尤利尔认真地看着席欧乌尔:“我只是不相信,这些是你让我打开第七狱的动机。对我说实话,是什么让你连等第六狱统一的耐心都失去了?是不是跟这次井喷和突然到来的花汛有关?”
席欧乌尔低下头,脸上浮现出一个稍显难看的笑容:“我就知道,瞒不过殿下。”说完,他吸了口气,抬起头,眼神又恢复了往日的傲然:“不久前,我发现遗忘之门的结界有崩溃的迹象。彼列的身体却在这时候出了些状况,修复结界太过勉强。为避免结界崩溃后,第六狱被魔力冲击化为焦土,我想请您将结界撤去,帮我将能量核收为己用。当然,您可以拒绝,但您和那个孩子,就需要一直留在魔界做客了。”
尤利尔听完没有说话,只是拿指尖轻轻敲着椅子的扶手,席欧乌尔很有耐心地等着他的回答。
没过多久,尤利尔开口说:“统一六狱,是契约之力的考验。如果你在那之前强行接受魔神的遗赠,恐怕会埋下隐患。以目前形势看,第六狱统一在望,最多不过百年光景。彼列没理由连这短短的时间都支撑不住了,他怎么了?”
席欧乌尔眼中一阵犹豫,可看着尤利尔没有温度的目光,他最终露出一个看起来颇为愉悦的笑容:“他有了我的孩子。”
尤利尔沉默了一瞬,随即冷冷道:“当年伊利斯将最后一点力量交给他,便是让他支持第七狱结界,直至有人可以继承稳定契约之力的职责。你们这样做,是不是太不将这一界的安危看在眼里了!”
席欧乌尔又笑了笑,眸子里的锐利有些逼人:“情之所至,殿下也许不懂。”
尤利尔虽然心里在说,不懂你父亲,你们这不就是玩出火让人擦屁股吗,有什么好嘚瑟的。可面上,还是一本正经地说道:“那若我在这期间不来魔界,你打算怎么办?”
席欧乌尔眯起眼睛,一下子笑得特别愉快:“殿下,您觉得,您这次是为什么来的魔界?”
尤利尔眸中寒光闪过,然后,便听见席欧乌尔更加愉快的声音:“殿下难道真的觉得,我连天界新任的大天使长都不认得?不过,看着殿下尽力维护他的样子,还真是有几分有趣。”
尤利尔冷笑道:“我倒是小瞧了你。”
席欧乌尔微微颔首:“殿下一直都很小瞧我,我已经习惯。但我却从未小瞧过殿下,此心拳拳,殿下应该知道。”
看着席欧乌尔做作的表情,尤利尔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腹痛,皱了皱眉,他不动声色地将手放在小腹上,又复笑道:“看来,这忙我是必须得帮了。”
席欧乌尔得意地笑了笑:“是的。我本就没给殿下留拒绝的余地。”
下腹的疼痛变得愈加剧烈,尤利尔咬紧牙,瞥了一眼通往内室的门,勉力站起了身:“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如你所愿。请回。”
席欧乌尔朗声一笑,也跟着站起来:“那我也不多打扰殿下。我还有些事情要提前准备,准备好了,会来知会殿下的。”
尤利尔给了他一个废话少说,要滚快滚的眼神。
席欧乌尔脚步轻快地走到门口,突然一个转身,用口型对尤利尔说了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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