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清 (连城雪)

空中的云朵寂静，再无回答。

自那以后，足足半月青提都再没有现身。
瑶光自然是非常惦念的，可惜整天问遍蓬莱岛，谁也不晓得他的去往。
真是想破头也想不出到底是怎么回事。
每日按时运功、练剑、服药、炼丹……简直比从前在灵虚都要勤奋百倍，寂寞的瑶光却仍旧觉得不够忙，因为但凡闲下来，他的心就跟失去了根系的浮萍般无处依靠，很容易就担心到手脚发凉。
这天又读了些法术书，瑶光持剑终于在花园勉勉强强的浮在空中，顿时兴奋道：“你看、你看，我飞起来了。”
“我刚生出来就会了。”熊三在旁边打着哈欠。
“你就会吹牛。”瑶光哼道，转而眉宇间又有些失望：“若是青提在就好了，你说他到底怎么了？”
熊三知道不该讲的话半个字都不能讲，无动于衷：“不晓得，帝君自然是有大事做。”
“真希望他平安。”瑶光垂眸。
熊三不喜欢看这个活泼的孩子无精打采，飘飘悠悠的从石桌上起来道：“时间不早，去休息啦，管好你自己就够了。”
说完就头也不回的跑掉。
瑶光缓慢降落在地面，瞅着自己被夕阳映出的影子，喃喃道：“青提，你可千万不能有意外……“回答他的除了缤纷落英，便只剩微弱风声。

冰寒的山洞里除了岩石上的寒霜，便只有厚不见底的坚冰。
坐在冰水修炼依旧的青提气若游丝，美好的脸只剩疲惫的苍白，尽管如此，细汗还是缓慢凝聚滴落，在空中化为流光。
他忽然紧皱眉头，抬手击碎山洞中央巨大的紫色水晶，在飞石四散的时候，一把夺目的长剑悬浮于空中，刃如蝉翼，却极可想象它的威力。
青提将剑引来握在手中，而后才长出了口气，渐渐松下力气。
武器美到极致，也会夺魂摄魄。
他小心翼翼的抚摸着长剑，像是对待自己最珍视的宝物，隔了许久，才拿过旁边朴素的剑鞘将其装好，重新埋入冰中。
“就差一步了……我此生也不可重来一次，不要让我失败，不要让我真的失去你。”青提轻声对渐渐包围住长剑的冰雪轻声说道，悦耳的声音因为回声而格外空荡，几乎可令闻者心碎。
只可惜，这世间哪有闻者。
水远山高，千世万载。
始终都只有他自己而已。

究竟是什么样的噩梦笼罩住了他的神志，让瑶光向来纯洁的脸露出如此痛苦的模样。
青提终于回到蓬莱，坐在塌边忍不住伸手去抚平他的眉心。
也许因那指间的寒冷，瑶光瞬时就睁开眼睛，而后红了眼眶：“……是你吗，我不是又在做梦吧？”
“不然还能是谁？”青提淡声反问。
“你去了哪了呀！是不是天宝的事情给你惹麻烦了！我都不知道怎么办！”瑶光猛的抱住他大声抱怨，而后又松开青提，坐起来弱弱的说：“幸好你没事。”
“还没时间管他，我好好的。”青提弯起嘴角。
被这么拼命惦念终是件舒服的事。
瑶光彻底没了睡意，擦过头上的冷汗，也傻傻的跟着笑出来。

萤飞梅落，馨香伴着海味，安静中透着寂寥，拥有这些的蓬莱不愧为仙岛之首。
太元圣母已经不记得自己多久没来过了，她甚少出玉清境，甚少关心子女子民的事情。
今夜再独自踏上这土地，难免会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她将刚刚成年的青提从东荒带至此，为其加冕封神，讲过许多动听的词汇。
真是过去太久，那些词半个都想不起。
只记得当时青提动人的眸子里，满满都是温暖，干净的像是无暇的墨玉。
而今天那个无情的帝君，又是怎么变成的？
太元圣母抬手折了朵梅花，边玩弄着边向梅林深处的小屋走去。
银发在月光中闪耀着圣洁的光辉，白裙过去，尘香浮动。

“对了，我给你看个东西。”躲在青提怀里温存了好半天的瑶光忽然这样笑道。
青提问：“什么？”
瑶光拉着他下了床，要往门外走去。
人间天上无边无际，但只有这屋子对他们而言才是绝对安全的，青提微皱眉头：“别闹。”
瑶光回首：“我是认真的，只是把东西放在院子里了。”
青提不忍打碎他如此幸福的笑意，便沉默的跟出去。
瑶光一路到了梅树的石桌边，拍了拍上面的木盒道：“这个，快打开看看。”
青提不经意的掀开。
谁知突如其来的尖鸣划破夜晚的寂静，竟有数簇烟花腾起到高远的空中，一会儿变成梅花的形状，一会儿又漫天紫光，像极了妙成山的云雾。
夹杂在这些美景中的还有八个由烟花绽放的字。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措手不及的见到这个“惊喜”，青提难得满目错愕。
瑶光不好意思的笑笑：“我好不容易做的呢，这本书上有写方法，只是晦涩难懂。”
他抽出压在盒子底下的法术书，正是他们第一次到妙成山的收获。
……这下，恐怕仙界全都睡不好觉了。
青提半个字都讲不出。
瑶光鼓起勇气大声道：“我喜欢你，虽然我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如你，可是我还是想告诉你我喜欢你，我不在乎从前发生了什么，也永远都不会问，只希望你能告诉我一句，你是不是也有可能喜欢我！”
青提惊愕的目光从他脸上扫过，又怔怔的落在瑶光背后的林间。
太元圣母绝美的身姿浮现在不远处。
她那张世间最完美无缺的脸上，已经挂住最残忍无情的冷酷。

第五十章

时间好像在某个瞬间停止了。
青提的心猛跳了一下，而后非常突然的严厉道：“玩笑开够了么，太离谱了，滚下去。”
“我、我没……”瑶光诧异的解释，这才觉得氛围有哪里不对。
他无意识的回头对视上一双深邃的黑眸，惊愕到差点摔倒。
太元圣母很少以真容出现，如今毫无遮掩的慢慢走近，已经足够说明情况危险。
明明那么好看，清秀的脸在银发下像月光如此柔和，可是在她的双眼深处，瑶光却看不到任何善意。
青提用力抓过他道：“下去，我还有事。”
但太元圣母却冷漠的拉住瑶光另一个手腕：“刚刚似乎不是开玩笑，你在说什么？”
瑶光被她凝视的胆寒，晃神半晌又硬着头皮说：“我喜欢青提。”
话音刚出，重重的耳光就抽了上来。
瑶光一个趔趄摔倒在地，脱离了青提的相持。
太元圣母接着拔剑对向他冷笑：“帝君可是你能惦记的？身为飞仙不用心修行，整日做非分之想，有违阴阳，以下乱上，今日留你不得！”
“我没有、没有……”瑶光冷汗都留出来了，根本无从辩解，因为她讲的都是真的。
太元圣母垂眸道：“你以为你那同门被送去丰都，自己就可以高枕无忧？在天庭从没谁可以靠这种手段得到什么。”
“我不想得到什么！”瑶光恍然明白天宝惹事的缘由，又气又急，爬起来叫道。
结果太元圣母一剑就刺入他的腹部。
血瞬时在白衫上晕染开来，像朵疏忽绽放的玫瑰。
始终沉默的青提拦住母尊的手：“够了，是我的错。”
瑶光痛到五官纠结到一块，不懂他怎么那么平静，也无精力再去猜想。
那宝剑有种天然的冰寒，快要把他的五脏全部冻结。
太元圣母狠狠地拔剑，把他踹倒在梅树之下，溅起阵阵花尘。
她对视青提，声音阴冷的说：“现在只有我在这里，是给你留最后一点颜面，从今以后不可离开我半步，看来给你再多的自由都是徒劳！”
青提表情渐渐浮出怨恨。
血顺着长剑缓慢滴下。
他开口只道：“母尊，不要杀他。”
瑶光连喘气的能力都快丧失，狼狈的缩成一团，脸上粘的不知是露水还是汗水。
太元圣母忽提高声音：“将瑶光带入丰都，受十殿阎王审判，重入六道轮回，永不可返回仙界！”
几位仙子从黑暗中漫步走来，毫不怜惜的拎起瑶光，也不顾他流了多少血，便飞离开去。
青提沉默到脸色发白，似是大病一场。
太元圣母淡漠问道：“有什么话想说？”
青提半个字没讲，费力的转身要往小屋走去。
谁知太元圣母手中忽然飞出道金锁链，猛的抽在他手腕上缠住，而后才道：“没听到我的话么，此后不可再离开我半步！”

却说被刺伤的瑶光不是第一次见到黑白无常，却是头一次这般清醒的困于他们手中。
白无常谢必安根本似如与瑶光互不相识，告别了玉清境的仙子们，便捆紧他将其带入阴路，飘乎乎的融入了湿冷阴森的薄雾之中。
周身似有无数的鬼魂，也似有无数无常的幻影。
瑶光捂住肚子上的伤，跌跌撞撞的向前，脑子乱的根本无力思考任何事情。
直至虚软的双脚踏上了座孤独狭窄的石桥，他才猛地意识到自己已经踏入地狱之门，慌张的挣扎道：“我不要去！我……我要找青提！我要找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