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清 (连城雪)

一座凭空而出的深院水榭，原本只不过弹指之功，这回却让东华君尝试到傍晚，才方方成功。
他释放掉灵力，让面前扭曲的空间恢复正常，疲惫的深喘了口气。
已经在旁等待多时的熊三溜达过来说道：“帝君，你这又是何苦，要爱惜身体啊。”
“你懂什么？”青提反问。
“……”熊三小声道：“我只知道黑夜快来临了。”
“去把他找来，将苍华押到院内好生看管起来。”青提挥挥衣袖。
“是。”熊三道是照旧听话，闻声立刻屁颠颠地跑不见了。
青提看着那小小的背影，多少有些感慨：自己活了这一世，最后能陪在身边的，竟只有这个笨熊还有只痴狐狸。
虽然不多，但是够了。

优雅的气质是在时光变迁中被刻进骨子里的，即便身边万事不如意，却仍能空谷幽兰独自香。
像流落至西荒的东华君，便是此例。
他淡淡地坐在卧房里，望着东瞅西看乱兴奋的瑶光，举止仍旧从容。
“哇，你太厉害，这些东西，都是哪里来的？”小狐狸抱起桌上的花瓶又放下，眉开眼笑。
“无就是有，有就是无，你何日能悟到这个道理，便能“无中生有”了。”青提坐到在榻边说道。
瑶光想了想，觉得自己似乎明白，又似乎完全不明白。
正在此时，窗外忽然传来遥远的嚎叫声，在漆黑的夜里格外瘆人。
熊三本正颐指气使的看着苍华，却立即被吓得屁滚尿流爬进来，结巴道：“帝君，妖兽……妖兽们苏醒的时间……”
“无妨，这片宅域已被我隐去形体，若非仙族，是看不到的。”青提难得耐下心来跟他解释。
“可我还是害怕……我能不能在这里睡……”熊三蹭到床角。
青提面无表情的回视。
熊三故作委屈，却也只好低下头悄然出去了。
“为什么他明明活了千万载，却仍旧长不大？”瑶光好奇问道。
“熊三本名观棋，是父尊座下童子，一生都似小孩模样，性格也顽皮。”青提说：“后来因怕我生活寂寞，便送与我做书童了。”
“这笨蛋，名字怎么会如此文雅？”瑶光忍不住笑出声。
“所以才唤熊三，因他还有哥哥两位，也在玉清宫做些杂役。”青提又道。
“难得他肯衷心待你，你就少欺负它吧。”瑶光坐到他旁边，认真地劝告：“熊三是你的书童，也是你的朋友。”
“……朋友？”青提重复了下这个对他而言太虚伪的词汇，目露深思之色。
瑶光又看了看崭新的我房，小声说：“这里没有仙侍，没有佳酿，没有梅林，也没有古籍……你喜欢的都没有，苦了你了。”
“我喜欢的，都在这里，全部。”青提抚摸上他的脸。
瑶光羞涩地说：“别甜言蜜语啦……我只是不想看你受委屈。”
“如果你死了，或者你没去救我，我仍旧在东海底浑浑噩噩。”青提垂下眸子与他对视：“现在每一个时辰，对我而言都是奢侈的，委屈什么？”
瑶光咬住嘴唇，好半天才说：“如果不是我去东海边骚扰你，也许你现在，仍旧安然无恙地在蓬莱享福呢。”
“傻瓜。”青提勾起嘴角：“现在想来，那真是我生命中最值得庆幸的一天。”

第二十二章

在西荒的那些日子，算是瑶光自别了娘亲后少有的平静。
虽然这个世界危机四伏，多半只能蜗居在院子里与青提朝夕相对，但他所感受到的眷恋和快乐，却是前所未有的。
安然养伤的青提自是同样安然自得，反倒淘气惯了的熊三憋的发慌。
这家伙每天夜里虽会听话地看守着被玄朗打了个半死的苍华，白天却总要偷跑出去玩耍。
此日瑶光练剑完毕后，见青提仍在打坐，便溜溜哒哒的推门走进关着救苦天尊的屋内。
熊三果然不见踪影。
最近苍华已经渐渐苏醒了，虽然气力仍旧微弱，但好歹能断断续续地讲出话来：“怎么……又来耀武扬威吗……”
瑶光已被他害得够惨，但此刻却并无报复之心，只是半眼都懒得多看：“我又不是来找你的。”
话毕便欲转身离开。
“我要见……东华君……”苍华叫住他。
“青提想来跟你谈时，自然会来。”瑶光走出门去，回头说道。
苍华咬了咬牙，没办法挣脱被玄朗下了咒的缚仙锁，最后只得骂道：“太元圣母一定会救我的。”
“那你就等着她吧。”瑶光一下子就把门关上了。

几乎毫无暖意的光从泛碧的空中慢慢洒下，透过长廊上不知名的藤蔓，在地上留下了几许斑驳。
小狐狸还没来得及踏上那些碎光，就看到青提迎面款款出现的身影。
本有些气哼哼的他立即换上了笑脸：“你好点了吗？”
有了西王母送来的那些仙丹辅助，东华君的内息总算渐渐稳定，但有限的法力仍是大不如前了。
“熊三又失踪，眼看天快黑了都不回来，我出去找找吧。”瑶光挽住青提的胳膊说道。
“我随你一同去。”青提倒没有要放任熊三不管的意思。
“我们都走的话，苍华跑了怎么办？到时候又会有大麻烦。”瑶光安慰说：“没事的，我很快就回来。”
现在的瑶光，的确不再是那个毫无本事的小道士，可他天性单纯，怎叫东华君放心的下？
青提又道：“既然如此，我去便好。”
“你就信任我一下嘛，等你伤好了，叫我去我也不去。”瑶光笑嘻嘻地踮脚吻过他凉薄的唇，而后转身就化作光雾飞出去，转眼便冲破了这座小宅周围的结界。
青提无奈地摇摇头，又看了眼苍华那紧闭的房门，眼底露出了微微厌恶的神色。

他们栖身的封渊算是西荒难得的安全之地，但也仅限于白日。
一旦那些恶兽随着月光而苏醒，即便是玄朗独身遭遇，也未必就能轻松应对。
非常担心熊三的瑶光飞过树林，一连放出了好多束寻觅它的微光。
幸好在暮色将至之际，法术有了反应。
瑶光赶快降落，喊了声：“熊三，你乱跑什么？”
“嘘！快过来！”熊三猛地从灌木中露头，把他拽到身边。
“怎么了？”瑶光莫名其妙：“再不回去，天就要黑了。”
“有仙军。”熊三压低了声音：“肯定是来找苍华的，我刚才险些撞见他们，所以……”
瑶光并不胆怯，但他不愿惹到麻烦让青提担忧，所以摇身变成九尾狐的模样：“没事，你随我走。”
瑶光银白的毛在越来越暗的林子中格外显眼，那些胆小的乘黄见了，纷纷逃之夭夭。
熊三近来认可了他的能力，也对小狐狸和东华君的关系死了心，于是乖乖地跟在狐狸后面，躲进了他的妖气之中。
一熊一狐专注地往前飞奔，谁都没有再讲话。
直至瑶光忽然听到隐约地窃窃私语，才猛然停住脚步：“喂，等我一下。”
“你可别冲动。”熊三紧张道。
“嗯。”瑶光随口答应，调动玉晨如意的神力，隐去了自己的形体，探头探脑地躲在树后偷看。
果然是几名衣冠楚楚的神仙，边走边聊天。
……
“玄朗忽然开战，杀了我们措手不及，不全力抵抗便罢，为何还要来此寻找救苦天尊？”
“他多半已经灰飞烟灭，就算还活着，被玄朗交给东华君，又岂是我们能对付的？”
“罢了，圣母元君既然已经吩咐，我们照做便是。”
“明日再来吧，等到天黑了，西荒可就不是现在这番模样了。”
……
他们转瞬提快速度，似成光影，穿梭过诡异的红树林，并没有察觉到狐妖的存在。
瑶光眨了眨眼睛，回味过自己偷听到的消息，而后才匆匆地回去找到熊三，飞快的往家奔去。

青提这辈子都活得漫不经心，直到与小狐狸相识，才渐渐沾染了脆弱的情绪。
比如这个傍晚的提心吊胆，对他来说便是极其陌生的感受，以至于他一直静静地立在门口，望见了在黑暗中越靠越近的柔光，立刻闪身过去。
瑶光恢复人形，气喘吁吁地灿烂一笑：“你看，我都说我肯定没问题的。”
“帝君……”熊三戳在旁边讪讪地问好。
青提先是温柔地抬袖拭去瑶光脸上的细汗，而后才冷眼望向他。
“也不怪熊三了，现在仙军跑来西荒四处寻找苍华，它也是为了不暴露自己才留在原地的。”瑶光好心地帮忙辩解。
“再私自出门，你就不用回来了。”青提哼了声，拉起瑶光的手便进到小院的结界里，不再理会这个贪玩的仙童。
瑶光笑着说：“其实你还是很关心它的嘛，何必这么严厉？”
熊三故作乖巧地跟在后面颔首。
青提英气的眉间闪过半抹忧色，竟然说道：“观棋，如果我出了什么事，你便去找婉妗吧，她无力护我，至少不会亏待于你。”
“帝君不会出事的，好不容易得救了，怎么会出事呢？”熊三马上紧张地回答。
青提露出平静的笑意，没有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