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正是楚珏。
胡悦眼睛一亮,撩起袖子朝着楚珏那边儿挤去,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挤到了他的身边,正当胡悦要喊住楚珏之时,就听楚珏边上有人喊道:“大家快排好了!老规矩只测前头的五人,其余的就请下次再来吧!”
这一喊,人群更是骚动异常,硬生生的又把胡悦给挤得东倒西歪,胡悦只觉得脚上不知道被踩了几下,头上扎好的方巾也被挤的散了开来,一头墨发披散在身后,胡悦身边的一个书生见到胡悦这般相貌,一下子竟然看呆了,忘记了来此的目的。胡悦哪管的了那么多,拼了老命得往边上挤,眼看着就要摔倒在地之时,一双手稳稳当当的拦住了他的腰,胡悦抬头楚珏已经站在身边。
楚珏挑着眉毛道:“贤弟怎么会在此?”
胡悦拉住他,随后两个人齐力挤出人群,胡悦这才吐了一口气道:“当今世上最是可怕的便是科举考试了,你瞧瞧这些人,哪个不是恶鬼罗刹,你再晚一步拉我,我就被他们踩成肉泥了。”
楚珏含笑地替胡悦整理着头发,而胡悦一脸不知所以地问道:“这群人到底是干什么的?你怎么会在这里?”
楚珏道:“因此处的的山长(山长是历代对书院讲学者的称谓,清代有所改称)而来。”
就在楚珏要再细说下去,突然就听见人群中传出一声:“不好了!夫子不见了!快和我进去找找!”
楚珏一个箭步,直接把胡悦拉开人群,所有的人都像发疯一样的往书院的门里钻,有些学生不幸地被门槛绊倒,后边的人一脚踩了上去,一片哀嚎。胡悦见着那个嫌弃他酒气的小个子书生便被踩了好几脚,人已经不会动了。
他连忙冲了上去,一把拎住小个子的衣领,一把把他给拽出了混乱的人群。只见那小子已经咬紧了牙齿,脸色铁青,看样子被踩的不轻,胡悦朝着楚珏伸出手道:“楚兄借你的酒一用。”
楚珏递上酒壶,但是小个子没法直接灌酒,胡悦喝了一口就要对嘴,楚珏一把拉住他说:“你干嘛?”
胡悦嘴里有酒,鼓着腮帮瞪着眼表示他要救人。楚珏眼角不停的抽搐,从腰间掏出一粒药丸,硬是塞进了小个子的嘴里。很快那小子的脸就由惨败转为有了血色,开始大口的呼吸,直嚷着疼。
胡悦一口咽下酒,楚珏白了他一眼,小个子睁开眼看着两人,又看了看胡悦拉着他的手说:“感谢公子搭救!”
胡悦笑了笑说:“救你的不是我,是这位公子。”
那个小个子看到楚珏立马端正衣冠,深深拜道:“在下有礼了!”
胡悦问道:“你来此处到底有什么事情?”
楚珏说:“我和这里的山长颇有交情,前段日子他派人捎信给我,说要给我看一件东西。我守在门口却不见有人来迎我,干脆就在门口等了一会。”
小个子书生名叫万年,这个名字好,但是问题是他的等级只是秀才,于是连起来就是万年秀才。从此一路科考名落孙山,仿佛只有过了万年之后他才有可能中举。说着说着眼角居然就挤出眼泪,说哭就哭的本事不知道从哪儿练出来的。
胡悦一脸无所谓地说:“这有什么的,考不中就考不中,回家种田一样过日子呗。”
万年白了胡悦一眼,也因看在楚珏的面子上,但是依然酸溜溜地说:“在下不才,虽然屡次孙山之后,但这不代表着我会就此放弃,圣贤之言在下不敢半刻忘怀。天降当于斯人也,必苦其心志,却不知阁下看似一个读书人,却毫无读书人的风骨节气,孔子曰:文质彬彬然后君子,再看看阁下未免太辱没斯文了。”
就在胡悦笑嘻嘻地要继续损这个万年秀才的时候。
就在此时,在书院边上的梧桐树丛中突然刮起了一阵怪风,其他地方没有一丝动静,但是树林内的树枝却抖得厉害,从深处传来了非常微弱的声音。
三人一直盯着树林深处看,忽然一个转头,发现在树林的入口处站着一个儿童,他看着书院的眼神非常怪异,他机械的转过头,看着三人,万年秀才才看了第一眼,便吓得差一点又晕过去。
他怪叫道:“鬼啊!”
那个孩子看着胡悦,机械的眼中透着一丝说不出的神色。一下子便蹿入了树林。
胡悦要赶去追,却被万年一把拉住说:“你不要命了么?他是鬼啊。”
胡悦歪头咧嘴笑道:“万公子,孔圣曰:子不语怪力乱神也。”
万年见他这幅嘴脸,但又一时找不到说辞,脸拉得更长,紧张地说:“阁下有所不知,这孩子的画像我在书院西堂里看到过,据传言来头可不小,但却不知到底是何方神圣,传说是百年难得一遇的神童,这画像挂在墙上怎么都有一两百年的历史了。你说我看到一个长得和一百多年前的人一模一样的孩子,我能认为他还是人吗?还有这孩子的脸白得和石灰似地,能是人吗?怪哉怪哉,难道这世道……真的出妖孽了?”
胡悦抽出腰间的扇子,他敲着手臂说:“一百多年前的孩子出现在了这儿,这和那位能预测功名的夫子有关系吗?”
万年道:“我记得前段时间的上巳宴中,书院的管事的确也说过书院近来夜里有闲杂人士闯入的事情,管事儿的说是可能有人来偷书,但是却抓不到人。”
胡悦两眼一亮,哦了一声,他敲着脑袋,突然问万年:“对了,你说的那个能够预测科举考试的夫子又是谁?”
万年说:“此人来历也甚是神秘,只知道他从北而来,操着北方口音,平日从不多话,貌似也就和山长有所接触,但是自从他开始点评学生的文章之后,他就能推测出这个学生的前途,非常厉害。但是深居简出,一个月只给五名学生看文章,但每一个被他指点过的学生都学业大进,但他平日根本见不到人。”
胡悦继续问:“他从不在此授课也不在此著书?”
万年点头道:“四书五经他一个都没教,但是山长都对他很是尊敬。”万年忽然想起什么,他拍着手说:“对了,有人说他曾经善于策论。而且据说有一个得意学生很是了得,但是此人是谁却没人知晓。”
楚珏喃喃道:“策论……当今圣上的确推崇盛唐时期经邦论道、极而言之的招才政策。”
万年两眼放光,胡悦敲了敲他的脑袋说:“想什么呢,策论乃是谈天论地,一言兴邦之技,八股同样也是可以兴邦,殊途同归,只看你如何运用,圣人之说也是为现人所用,圣人之德也是为黎民苍生所留,如若不是为了黎民,再深的学问也只是空谈,学以致用,不枉费自己十年寒窗,无论哪一点你抱着什么心态去求,便就踏上了那条不同的道路。只是一味的追求功名,那也只是十年寒窗掉书袋,如为苍生而谋,即使你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介书生,依然是学圣学之道的子弟。这不在于你念多少书,而在于你为了什么而念那么多书。”
万年听到胡悦这番论述,大吃一惊,他看着眼前这个头发撒乱,眼露媚色的男子,看着一点都没有男子气概,但是却说出了那么一段读了十年书都未必能看破的事。
万年郑重地拜了胡悦,他一脸严肃道:“学生受教。”
楚珏拿出酒喝了一口,眼中竟是一片暖意,但是四周的气氛却让他十分在意,这里虽然人声嘈杂,但是却有一丝诡异。他没有说,而是斜眼看了一眼那片树林,发现胡悦也看着自己。楚珏递过酒说:“为何山长还未出现?”
万年抓了抓头发说:“原来你不知道啊,据说山长回老家守孝去了,所以你们也别等了。我还得回去读书呢。”
楚珏微微笑着点头道:“原来如此,那么万公子就此别过了。”
万年连忙作揖道别,依依不舍地朝着书院中门(宋代称书院大门为中门,又称黉门)里瞅了两眼,叹了口气也离去了。
胡悦看着万年走远后眯起眼,拿扇子敲了敲楚珏的胸前道:“楚兄该说实话了吧。”
楚珏愣了一下,随后哈哈大笑道:“知我者,贤弟也。”
胡悦冷笑一声道:“不是我了解你,而是如果你真的是为了等人,自然会站在门口,但是你却站在那么边上,而是靠近树林这处,如果你要找书院内的人,或者那人来找你,这个位置都不合适,以你的个性绝对要入堂饮茶等人,吹风干等不符合你的个性。所以我猜想你等的不是院内的人,而是树林中的人,加上出现的那个孩童,他的表情应该是惊讶,也许他本来只想要见到你,但是多出来了个我和万年。还有如果你和山长乃是旧识,为何会不知道他返乡守孝此等大事?前后矛盾可不是你的作风,你也就是为了懵懵那个傻秀才而已。”
楚珏挑眉道:“贤弟来此也出乎我意料啊。”
胡悦摸着脖子说:“从雇主家拿到一壶好酒,喝着喝着就走出城了,本来想去五岳观后边的观桥赏梨花呢。”
他悄悄的靠近胡悦,凑近胡悦的耳旁说:“你看到那个童子有什么想法?”
胡悦摸着下巴,思索道:“怨气颇重啊。”
楚珏道:“没别的了?”说罢他从袖子内拿出了半个核桃壳,说:“事情都要从这半个核桃壳开始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