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南泽回过神,发现人还在,抛开那温文儒雅的外表,反而有了少年模样,于是叹了口气,“你可知本座何以得道?”
说是残余的孩子气也好,说是突然的恶趣味也罢,楚南泽负手而立,能把楚家那群人的伪装撕下来踩一踩,不过一两句话的事,何乐而不为?
“南泽仙人天赋过人,又是天生冰灵根,再加上龙气相佐,如何不能得道?”字字句句,说的是楚南泽欠了南和,占的是先天条件好的便宜。
炎祈眉目如画,看着楚明檀却让他觉得烈火灼身,凶煞非常,“南泽是个剑修。”
于剑修而言,龙气什么也不是,人间帝王的那点龙气,不过尔尔,楚南泽当真顶着一身国家气运所成龙息,华羽估计先要受不了。且与一国气运相连,国兴还好,国衰……其实看看修真界还余几个神修便知了。
在修真界的每一步,都是楚南泽自己走出来的,以无上的毅力和坚持。
“遥想当日,师尊说了一句话。”楚南泽顿了一下,他对灵淆是真的极为感激,只说从黑暗中复得光明,见的第一个人,便是灵淆真人。他眼带笑意,被说成靠祖宗资本的人也不生气,“他说——你心有慧剑,可斩尘缘。”
凡俗界所收来的弟子,多要经历斩尘缘一关,不是说就要把亲人朋友都丢下一点不顾了,只是时时挂着凡俗之事在心,还修的什么道呢?莫非一年倒有半数时间往返于两界么?
楚南泽不必斩尘缘,不说亲缘,他的因果也全数还尽了的,只有别人欠他,再无他欠旁人。打动了灵淆的,大概便是他的一颗天生剑心,以及强烈的求生本能了。
慧极必伤,若非遇见炎祈这样一个直白得可爱的人,楚南泽在最后一步时,少不得要走些弯路。修途漫长,唯一人独行,是会累的。
遇到了祁连宗的人,无论是传消息还是修行都方便了许多。黄雀是个聪明人,她懂得要做什么,看出楚南泽和炎祈的储物袋可能出了问题,又见炎祈修为飞跃已至金丹中期,再巩固一回怕能直接变为金丹后期,她不问缘由,私下却拿出自己积蓄的灵石,给了炎祈。
炎祈倒不缺灵气,他一直在炼化传承所得,缺灵气的是楚南泽,他伤势好了大半,一堆灵石对元婴来说是杯水车薪,但他是领情了。
再说楚明檀失魂落魄地离开,当机立断停止了流言的传播。流言突然出现可能是巧合,又突然结束,那就是有人谋划了,楚平帝找上自家三子,得到的消息把他吓了一跳。
“谁都可以去求楚南泽,但我们不能,也没那个脸面。”楚平帝为人中庸,对嫡子也很有几分看重,此时把人带到祠堂,脸色前所未有的沉重,“他不欠南和国,我们这一脉却是欠他。”
楚宣帝的皇位,是敬恪太后拿自己的命和幼子的半条命换来的。被牺牲的那一个,便是楚南泽,也正是楚南泽的惨状,唤起了楚晋帝仅存的爱子之心,又转移到了当时不被重视的大皇子身上。而楚宣帝那时南和的突然繁荣,是带走楚南泽的仙人替弟子留下的,了结因果的偿还带来的,自那时起,楚家当无楚南泽。楚宣帝还留着族谱上孤零零的名字,就不知是因为愧疚,还是别的什么了。
为了皇家的脸面,这件事情是少有人知的,唯有每位帝王知晓一二,楚安帝想过修真者的好处,却从未能联系到楚南泽过,而楚平帝自己,即便不可言及先人之过,心中却格外清明。
楚明檀怔愣良久,露出一脸苦笑,低声道:“他便是报复咱们,也不过分呢。”
楚平帝没听清楚,“你说什么?”
楚明檀不说话了,无声地退出了祖祠,深深地看了一眼楚晋帝的牌位,是啊,他们从曾祖时便欠下了债。
“若不想被报复,怎么不斩草除根呢?”
楚明檀猛地回头,只见一个身着无缝天衣,头戴赤色火纹冠的年轻道人看着他,笑得意味深长,“两个重伤的修士而已,除了这债主,不就不必担心他人讨债了?”
楚明檀顿时瞳孔紧缩。
☆、第八十二口锅
楚明檀看着那卖相颇为不凡的神秘人,心里只有一句话在刷屏——蛇精病啊!
虽然之前做了件蠢事,但楚明檀本身有名师教养,人也灵慧,并不是个蠢人好吗,突然冒出个人说“哎呀我们一起把你的债主给宰了吧”,他是昏了头才会那么做。他还没迷了心窍,良心债是能那样免除的吗?
如果楚明檀能毫不犹豫地应下这种事,那他早先便会死在楚南泽剑下,一时不知以至糊涂,和本就糊涂,那是有差别的。楚南泽能不与楚明檀计较,多少有顾念他有一颗赤子之心的缘故。
退一步讲,楚明檀一点都不认为面前的人能有办法奈何楚南泽与炎祈。只说炎祈,一身普通的玄色绸缎衣裳,一柄素白长剑,已经要大大压过那浑身宝光的人了,而祁连弟子喊炎祈师叔,叫楚南泽可是叫师叔祖的。
不过直接断然拒绝,聪明人也是不会做的。这人奈何不得楚南泽,还动不了一个凡人?楚明檀不得不承认,在大多数修士眼中,凡人皇室不算什么,所以他之前才会打楚南泽的主意,要借来威势名声。
“你是怕他们人多势大?”景恒不善地挑起眉头,毫不遮掩的杀意逼压过去。到底还惦记正道形象,他压下火气,笑道:“不过要你摆出鸿门宴罢了,本尊自有办法对付他们。哼,两个被通缉的魔道中人而已,如何能躲过本尊杀阵?你以为他们多光风霁月,楚南泽不说,那个白头发的,可是妖修,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炎祈是个妖修,一头银发本是天生,把谣传来的故事当了真的楚明檀脸色不大好,想一想自己在人家面前说过的话,更是板着脸不发一词。
景恒以己度人,被下了面子没有不恨的。他自顾自给定了时间,下了命令,抓着楚明檀威逼利诱一番,才满意地离去,准备一雪前耻。谁能想到他为了躲避北南大会之后的流言蜚语跑来凡俗界,接下了招收弟子的差事,还能碰上这样的机缘呢?亲历过九层塔爆炸的景恒坚信,楚南泽和炎祈都是重伤未愈,炎祈进了金丹又如何,死了就什么都不是!
他不是逞强,也并非自大,而是此虚宗宗主着实疼他,连顶级的,可以困住元婴的杀阵阵盘都能送出手。楚南泽不是普通的元婴,但重伤之后也能一如既往地强势吗?带着炎祈这个拖累也想冲破杀阵?
楚明檀嘴上应了,又单独在寝殿里坐了半天,终于是下定决心,他祖上欠楚南泽,他自己也借人家名声胡闹了一回,总是该还的。待到回神,他背上濡湿了一片,额上也遍是冷汗,双腿竟绵软不堪,直面一个金丹修士的杀气,他能在事后自己走回寝殿,已是多年教养出的风骨支撑着。
鸿门宴是一个邀约,楚明檀当然要面见楚南泽和炎祈,亲自去请人。他做了决定,却不动用任何人,连手下几个修士也不知他竟藏着心事,经手的人越少,才越不容易引人窥探。
于是第二日,楚明檀穿齐了皇子朝服,八人抬轿,仪仗开路,端的是雍容华贵。升仙会上众人退避,在凡人眼中,皇室的威严仍是不可小觑的。楚明檀摆出架势,直接开口求见祁连宗上仙,且言及祖上关系,说的是摆酒请罪。
景恒偷听知晓了楚南泽与皇室不睦的根源,见楚明檀用这样手段,不免嗤笑两声,又觉得这位南泽剑仙看着雷厉风行,谁知竟懦弱寡断,他遇上这样的事,定然早早杀了南和皇室,另扶他人为帝。往常高高在上的人,竟有不堪过往,难免有小人用以自我安慰。
而只看心胸气度,也知楚南泽和景恒是云泥之别了。
景恒不单是自己没有气度,亦小看了他人心胸,在他眼中,凡人大概不过蝼蚁。他一面觉得楚明檀使手段求见楚南泽,以凡人口舌逼楚南泽喝什么赔罪酒做得不错,一面还要嘲笑楚明檀不愧是生在宫闱,满腹阴谋。
论起看人,楚南泽或是炎祈,都比景恒高出千百倍,当然,论其他方面也是一样……楚南泽不因楚明檀的逼迫而羞恼,他倒还记得那一日推开窗来,笑容矜贵,行止不失礼遇的公子哥——即便看错了人,拿出礼贤下士的态度对待两位剑仙,但至少没有现在那样……蠢。
对,就是蠢。对弱于自己的人可以使手段令人折服,但遇上了强者,就不该自作聪明玩弄手段。
出于好奇,楚南泽倒是放人进来了,炎祈站在窗前,敏锐地察觉了窥探的视线,关上雕花木窗,拇指在剑柄上滑动了一下,“可能是个熟人。”
如炎祈所言,正是个爱作死的熟人。楚明檀说完昨日在宫内遇上的事,又拿炭笔细细描绘出记忆里的人像,炎祈立刻认出景恒来了,毕竟一个冷笑就能把七八分的样貌败到五六分的人,只有嚣张过头的景恒了。
“事不过三。”楚南泽手腕一抖,剑锋挑着白纸送到炎祈面前,“这是第三次。”
第一次景恒在北南大会直言讽刺炎祈;第二次景恒唆使此虚宗弟子和祁连弟子起冲突;这是第三次,炎祈前两次给过的教训有人不记得了,那说明打得不够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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