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问题是什么,白封都一直没吭气,这会儿才面无表情丢出一句:“别吵,先让我睡一觉。”
睡一觉?在这种地方?
许是距离里事发地点过远,附近建筑毁坏并不太严重,能依稀看见以前的影子。可尽管如此,这里是室外,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蹦出来异形……
那导弹不知怎么回事,是政府放弃了这座城市?可这里又不是病原区,而且还不知有多少幸存者。如此干脆的发射毁灭性武器,也太过分了吧。
这时白封又闭上眼睛,似乎筋疲力尽。方越前倾上身,抓住男孩手掌。虽早有心理准备,但还是被那冰冷程度吓了一跳。即使是吴江父母的尸体,也要比白封暖和。
方越低声问:“你不会死吧?”
白封眉头隆起,没有回话。
“你不会死的。”方越像是在说给自己听,自言自语一番,手穿过对方腋下,将其抱了起来。
白封眉头一皱,指尖微微颤抖,但最终没能抬起来:“你干嘛,放我下来。”
方越充耳不闻,直接抱着白封走进近处一家建筑。虽然店里环境也不好,但有屋檐遮挡,可以勉强挡风。他把白封放下,自己盘腿坐到旁边:“你睡吧。”
白封不明所以,闭了眼。一会儿又不耐烦地睁开:“你别盯着我,有什么好看的。”
方越一怔,他倒是没意识到自己一直在看白封。的确,一直被人盯着自己也会别扭:“抱歉。”接着背过身子,再不发一言。
他其实有很多疑问。两人本来在路中间杵着,再醒来却到了城郊,想必是白封使用了异能。可现在白封为什么会失去力量,而且……又为什么会救他。仅仅因为自己是一个用起来顺手的跟班么?这家伙就不怕他因为常受压迫,这时会趁机离开,或者干脆一刀解决掉麻烦货?
房间里一片静默,只听得见平稳悠长的呼吸声。方越倚坐在窗户下方,单脚立起,一手随意搭在膝盖上。他仰头看着天花板,脑袋浆糊般混乱。
这时,店外传来呼救的动静。他以为自己听错,没有动弹,结果没过一会儿,那声音愈来愈大,明显在向这边靠近。他看了一眼白封,白封睡眠很浅,这时候竟已睁开眼睛,视线落在窗外。
方越翻身面朝窗户,小心翼翼地探视,却见一个身着便服的男人跌跌撞撞地朝这边跑来。
“救命……”那人被口水呛了一下,又接连道,“有谁在吗,救救我!”
方越从窗台翻出去,却没有立即靠过去:“站住!你怎么了?”
“人、有人是么?”男人喜出望外,双手摸索着就要过来,“我、我眼睛被糊住了,什么也看不见,你有水吗,帮帮我!”
“这里没水。”方越见是正常人,倒不如起初那般警惕。可待看清男人模样后,却是大惊。
那人眼睛压根不是被糊住,而是烂成黑乎乎的两个洞。血泪沿着眼眶流下,所经之处,皮肤溃烂,皮肉绽开,令人目不忍视。
“求求你,帮我找找吧,我眼睛好难受。还有皮肤也好痒。”男人抬起两只手抓脸,手背竟依稀可见白色手骨。血肉簌簌不住往下落,场面既血腥又恶心。
那模样与失去人形的丧尸极为近似,但男人明显拥有神志,而且并不清楚自己变成各种模样。
“你……”方越吃惊地说不出话来。
男人走得东倒西歪,最后连声带也被溶解,再也说不出一个字。那人茫然而惊慌地挥舞双臂,嘴巴圆张,一步一步靠了过来,最后摔倒在地。
方越等了好一会儿也没见其动弹。他四处望望,捡起地上一张破布,捂住口鼻小心翼翼靠近过去,矮下身子戳了戳男子,仍然没有反应。
死了。
导弹炸毁时,只见火光一片。路肖下意识抱紧孩子,还没回神,眼前景致一变,竟瞬间到了其他地方。鸟语花香,泉水叮咚。麦田绿地随风荡漾,化成一道道波浪。与末世相比,简直如同世外桃源。
“这是空间。”这时,陈景宗的声音在身旁响起,“我独有的能力。”
路肖怔然。真没想到,陈景宗竟然拥有这么逆天的能力。可他既然有这种庇护所,为何还要在外面呆着?
“你是除我父母之外,第一个带进来的人。”
路肖闻言,转头看向陈景宗。对方眼神闪烁,满面桃红。他不知该说些什么,短促地道了声谢,又移开视线,装作没注意到那人失望的表情。
玄幻小说经常会出现“空间戒指”这种东西。在路肖印象里,这类“空间”应该只作储物用,体积不大。而陈景宗所谓的“空间”,却堪比一个平行世界。大地,山水,天空,无一不有,视线所及不见边际。
陈父陈母见儿子进来,赶紧激动地跑了过来。虽然这里生活衣食无忧,但没人可以交流,竟过得心情积郁。儿子担心能力暴露,经常十天半个月才回来一次,每次离别都心如绞痛。没想到这次竟那么快,离之前不过一天,就再能见到儿子的身影。
而更让两位感到意外的是,一名陌生的黑衣男子和小孩儿也一齐进来了。这距离他们上次见到生人,已过一个多月。
陈母热情地拉过儿子,问东问西。陈父则站在一旁,满足地看着妻儿互动,见那生人一直一言不发,不由问道:“你是谁?我们景宗朋友么。”
路肖礼貌性点头:“是,您好。”
“哎呀,瞧你问的什么问题。咱们景宗都带回家了,能不是朋友么。”陈母嫌弃地白了丈夫一眼,注意力又被男人手中的小孩儿吸引,惊喜道,“这是谁家的小孩?怎么这么可爱呢。”说着伸手想去捏小孩儿的脸蛋。
路然有点认生,还没从突然瞬移的蒙逼状态中清醒,又见一个不认识的大妈凑过来,下意识躲开女人的手。陈母笑容僵在脸上,气氛顿时尴尬起来。
“然然。”路肖轻轻呵斥儿子一声,又朝女人道,“抱歉,他有点怕生。”
“怕什么啊,我又不会吃了他。”陈母悻悻收回手,脸色有点难看。
“你说你个老婆子,跟小孩子较什么劲儿。”陈父依旧那副气定神闲的状态,又朝路肖道,“我们景宗从没带人回来过,看来你在他心里地位很高啊。”
“爸,你胡说什么!”陈景宗羞红了脸。
路肖想了想,放下小孩赶他去一边玩儿。小孩儿三步一回头,见父亲真不搭理自己,只好委屈地走开一段距离,蹲坐到地上揪草。
“外面情况很不妙,如果不是陈景宗带我进来,恐怕我这时候已经死了。”路肖顿了顿,“你们应该也清楚,外面突然出现许多异形。”
话题被轻易挑开。夫妇对视一眼,最后陈父开口道:“我们都听景宗说了,但并没有亲眼见过。”
“很多人都死了。”路肖神色凝重,“而且我们进来之前,刚好有导弹轰炸……”
“你说什么!政府敢这么做?”陈母惊讶无比。
路肖摇头:“详细情况并不清楚。我们暂时藏身的地方被毁了,说不定政府是想斩草除根。”
一言既出,两人脸色顿时变得难看。他们没经历过末世,因此并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可听说政府竟然会不顾幸存者而攻击城市,只觉得丧心病狂,无法理解。
陈母后怕地抓住儿子的手——要不是景宗有这种力量,此时肯定已经死在炮弹之下。不,说不定在那之前,末世之初,她跟老伴两个早已死在异形嘴下了。
陈景宗安抚般拍拍母亲的手,心里有些埋怨路肖告诉父母实情让他们担心。而下一秒,他的眼睛却因惊讶而瞪圆。
“路肖,你的脸……”
“?”
路肖看不见,此时他的右额一点黑色逐渐扩大,皮肤腐烂,皮肉绽开,并以惊人的速度蔓延到其他部位。
☆、第四十四章
方越本打算守夜,可由于末世以来疲乏辛苦,几乎没睡过一天好觉。所以到了半夜,眼皮子不自觉耷拉下去,脑袋一上一下点着。夜风拂过,他不禁打了个寒颤,惊醒过来。已是夏末,最近温度降了不少。白日还算凉快,晚上温差却极大。
方越打了个喷嚏,揉揉鼻子,起身想去找张毯子。这店之前似乎是家饭馆,里间有职员的临时休息室。他果真找到几张毛巾被——虽然又脏又破,不过聊胜于无。
方越把其中一张盖到白封身上。对方睡着的模样与平常大相径庭,面容平静,眼眶下挂着浓浓的黑眼圈,看起来人畜无害,绝对想象不到本人是那么危险的人物。
起身时,指尖不小心擦过白封脸颊,可那人却没有醒。若在平时,别说是把东西盖身上,就是单纯靠近过来,白封也会立马清醒,然后用那双幽深的眼睛审视来人。
方越愣了下,又犹疑着将手掌贴近男孩额头。不知是不是错觉,体温竟比往常还低,僵冷无比。若不是亲眼所见,他会怀疑自己是不是在摸一块严冬里的硬石头。
“白封?”他轻声叫道,并摇了摇对方肩膀。但是没有回应。
他感到不妙,不由加大了音量:“喂,醒醒。”声音融化在夜色中,简直像在对一具尸体自言自语。
“醒醒啊!”
可无论方越做什么,白封都没有苏醒的迹象。表情恬淡,似乎只是陷入深度睡眠。一动不动,甚至连胸脯都没有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