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缄默绅士的法则 (唇亡齿寒0)


  “晚上好,船夫大师。”两个鸟嘴面具向黑衣船夫脱帽敬礼。
  “晚上好,医生们。”黑衣船夫也回礼道,“你们来运货?”
  “运货”是行内的黑话,意思是“运送尸体”。
  “正是,大师。”
  “有推荐信吗?”
  其中一名个子稍矮鸟嘴面具哆哆嗦嗦地从口袋里掏出信件。瞧他生涩的样子,肯定是第一次“运货”。黑衣船夫大师接过信件。这封信可了不得,是“玫瑰花庭”的女主人曼蕾夫人亲笔所写,封蜡完好无损,信纸上还散发着淡淡的香水味。黑衣船夫借着黯淡的月光读完信,将它折起收好。
  “没问题。”大师说,“你们来的正好,船刚要出发。这批货都是些死了也没人管的乞丐,拉到坟场都没人收尸。随便挑吧。你们拿来‘交换’的货呢?”
  高个子鸟嘴面具比了个手势示意黑衣船夫大师靠近,然后掀起手推车上防水布的一角,露出下面的“货物”。手推车上装着个年轻人……不,应该说装了一具年轻的尸体。他染着鲜艳的头发,脸色发黑,像涂了煤炭,看不清五官。黑衣船夫大师本能地感到有些不对劲。
  “他怎么死的?”
  矮个子回答:“吃错药了。”
  “吃错药”也是行内黑话,不过在缄默者中比较流行,意思是“被毒死的”。黑衣船夫大师猜测两个鸟嘴面具中一个是医生,另一个是杀手。这搭配倒是不错,医生制毒,杀手杀人,杀完人运来“换货”,换来的尸体交给医生做研究,顺便毁尸灭迹。大师虽然心中仍有些不安(毕竟城里最近不太平,好像在找什么通缉犯),但总不能坏了行规。上头大人物间的尔虞我诈、腥风血雨,和一个小小的黑衣船夫有什么关系呢?就算总督换了又换,豪门贵族兴起又灭亡,小船夫还是得吃饭。更何况高个子鸟嘴面具塞给他一袋分量不轻的“谢礼”,让大师万分满意。他挥挥手,两个鸟嘴面具将尸体卸下手推车,和船上的某件“货物”交换。他俩活儿干得挺利索,不一会儿就完成了。
  两个鸟嘴面具再度向大师脱帽敬礼,推着小推车离开码头。大师则登上运尸船,命令手下启航。黑衣船夫们干起这趟活儿格外起劲,因为大师得到的“谢礼”,手下人也有份。
  扬着黑帆的黑船顺着德兰河航向城外。今夜风向不错,不出一个小时,运尸船便停稳在城外的专用码头旁。码头上有牛车待命。黑衣船夫们将尸体挨个搬下船。每具尸体脚上都挂着一个小木牌,上面写着此人的姓名和出生年月。有名有姓、有家有口的死者会被送往墓地,由家属认领,然后举行隆重的葬礼。身上有案子的尸体则由治安官接手,送往专用的停尸房。无名无姓、无亲无故的死者则被送往另一个方向:火葬柴堆。他们的骨灰将撒进德兰河,顺着河水流向大海,省下了墓地和墓碑的钱。
  医生们送来的尸体和其他无名尸一起运向柴堆。这活儿黑衣船夫大师做过无数次了,驾轻就熟。不过今天,情况却有些不同。柴堆前方立着一名专门管理殡葬业的官员。按照梵内萨的规定,每天运出的尸体都要由一名官员清点人数,核对身份,才能下葬。但没人愿意成天和尸体打交道,所以这位官员只偶尔出现抽查黑衣船夫的工作。怎么这么巧,今天他偏偏来了呢?大师心想,肯定和城里这几天的动荡有关。他们在寻找通缉犯,好像是什么叛国者的儿子。
  官员拦下运尸牛车。他一副没睡醒的样子,一手抱着本厚重的簿册,一手握着羽毛笔。
  “停下停下!”他不耐烦地指挥黑衣船夫,“我要核对尸体数量和身份!”
  “当然。大人请看。”大师做出邀请的姿势,“一共六具尸体,都是城里的乞丐、流氓、穷鬼,死了都没人收尸。要不是咱们好心的总督阁下下令,他们还得不到火葬的厚遇呢,只能在城里腐烂发霉。”
  “这可不是厚遇,是为了防止瘟疫。”官员拿腔拿调,“尸体会成为传染病的源头,尤其是这些死得不明不白的路倒尸。让我看看,六具尸体。嗯,和清单上的数据一致。”他凑近运尸车,“哼,一帮穷鬼,死在城里,净给人添麻烦。咦,这人是怎么回事?”他指向医生送来的那个死去的年轻人,“这个死者是不是搞错了?”
  黑衣船夫大师心脏狂跳。“没搞错,大人。小的事先核对过一遍,怎么会搞错呢?”
  “你不是说这些人都是乞丐穷鬼吗?”官员瞪着大师,“乞丐怎么有钱染发?”
  “这……”黑衣船夫大师心念电转,“他、他是外乡人!没人晓得他打哪儿来的、姓甚名谁,他在本城也无亲无故,没人替他收尸。依小的所见,跟乞丐也差不多。”
  “这可不行!依照规定,这类死者要交给治安官,以后说不定会有家人来认尸。”
  “是是,小的这就叫人把这死者运到治安官大人那边。”
  “等等!”官员伸出手戳了一下死者的脸,“他的脸色怎么这么黑?他是怎么死的?”
  “他……他吃错了药……”
  “啥?”
  黑衣船夫大师冷汗直冒。若是官员绕到他背后,就会看见他背上的衣服湿了一大片。他搜肠刮肚,可怎么也找不出理由帮他摆脱困境。那两个该遭瘟疫的鸟嘴面具!都是他们害的!
  “你为什么不说话?是不是在隐瞒什么?”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断了官员的讯问。只见一名金发青年策马而来。他一身飘逸的白色绸缎长袍,风中翻飞如同白鸟的翅膀,胸前佩着一条黄金项链,末端挂了一个镶嵌着宝石的小徽章,像是一枚圣徽。梵内萨城内的神庙那么多,官员也分不清圣徽到底属于那位神明。
  马儿尚未停步,金发青年便跳了下来,稳稳落地,可见他身手有多么敏捷。青年将手按在胸前,微微欠身行礼。官员不明所以,但习惯让他摘下帽子回礼。
  “您好,大人。”青年说,转向黑衣船夫,“您好,大师。”
  黑衣船夫大师快晕倒了。他认出了青年的声音——就是码头上那个高个子鸟嘴面具!他不知道青年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好装作不认识他。
  “你有什么事?”官员倨傲地问。
  “我来认领一具尸体。”青年礼貌地说,“船夫大师搞错了尸体的名牌,误把一位有名有姓的死者当成了无名路倒尸。”他指着牛车上那具染了蓝紫色头发、脸色发黑的尸体,“就是他。”
  官员摸了摸自己光溜溜的下巴:“他是谁?”
  “是我的学徒。”
  “你又是谁?”
  “我侍奉真实与虚饰之神。”
  “哦,原来是个祭司。”官员盯着青年胸前的黄金圣徽,“你这个学徒是怎么死的?”
  “吃了不该吃的东西。”
  官员挑起眉毛。黑衣船夫大师凑到他身边耳语道:“大人,他的意思是,这小子是服毒而死的。”
  “服毒?这是命案啊!你们呈报给治安官了吗?”
  “不是命案,大人。因为毒药是他自愿喝下的。”金发祭司说。
  “那么是自杀?他为什么要自杀?”
  金发青年沉默了一会儿。
  “我想答案只有神明才知道。”他说。
  官员皱起眉。他觉得这事儿不太对劲,但他也不好阻拦一位祭司。天知道城里有没有什么位高权重的大人信奉“真实与虚饰之神”呢?只要祭司去大人物耳边嚼嚼舌根,他的仕途就完蛋了!不如索性对这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若是上面问起,他只要推脱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就行了!
  官员清了清嗓子:“好吧好吧,你把这个学徒的尸体带走吧。不过,黑衣船夫大师,搞错名牌可是你的工作失误啊,必须罚款。”
  “是小的失误。小的该罚。”大师边连连道歉,边在心里为自己那笔“谢礼”哀叹。
  金发祭司将他的学徒用防水布捆起,搬上马背。官员见事情了结,便先行去火葬柴堆那边吩咐手下准备火油。金发祭司趁官员离开的空档,拉住黑衣船夫大师的手,不动声色地将一张字条传给他。
  “等回了城,”金发祭司耳语,“您随便找一位缄默者,把字条交给他。放心,您的‘谢礼’一分钱都不会少。”
  “缄默者!这么说您也是……”
  “您心里清楚就好,别对外声张。”
  大师点点头。“可我听说,缄默者从不说谎,必要的时候宁可保持沉默。可你……”
  金发青年微微一笑。真看不出,这么一个俊朗的青年竟会是黑夜下的杀手。“我刚才说的,没有一句是谎话。”
  金发青年跃上马背,催促骏马奔向远方。黑衣船夫大师叹了口气。缄默者的字条还在他袖子里。只是张普通字条而已,他却觉得自己的皮肤都要被灼伤了。
  
  官员处理完一天的事务,疲惫地回到家中。他家里有个大嗓门的老婆。如果可以,他根本不想回来。这不,刚踏进家门,老婆的声音便像一支羽箭穿透了他的耳膜。
  “你这死鬼,怎么才回来!说,你是不是又去逛窑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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