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兽刷拉拉行来,十分轻松地掩盖了一切痕迹。
“你说他什么时候追回来。”
傀儡船转眼间入地百尺,余之归轻声问。
“不知道。”那个传送阵的尽头不在南仙界,便是连席长天也不晓得通往哪里。
甚至他都不晓得传送阵有没有尽头。
“如果这是我们最后的时光,你最想做什么?”余之归又轻声问。
席长天认真思考。
随后红着脸道:“看着你,抱着你……亲你……”
“那你等什么。”余之归开始扒他衣裳,“现在什么都做不了,再不做以后恐怕也没机会。”
“之、之归……”
在死亡之剑随时可能落下来时,余之归脑子里什么也没有,十分干脆利落地把席长天和自己贴到一起。
他们度过了生命中从未有过的两个时辰,很可能是生命中最后的两个时辰。
紧张、奇妙、无可言喻。
之后,并非不想继续,而是剑气纵横。
整艘傀儡船尽管没入海床百丈,仍然被一剑挑出。
船身翻滚无数次,余之归和席长天统统跌得头昏脑涨。
振荡停止,席长天忽然觉得心中空空荡荡。
他低头看怀里,余之归竟然不知不觉间,气息全无!
席长天大惊失色。
——且慢,他自己为何会和之归一样,气息全无?
他抱着余之归,两个人紧密得就像一个人,只是姿势一动不动,呼吸并无半分。
席长天伸出手去,扑了个空才发现,自己身在半空,看着船内另一个自己抱着余之归。
这就意味着……自己死了?
之归呢?
他漂浮在自己的正上方,周围除了一片灰蒙蒙的混沌外,什么也没有。
“之归!”
他喊,却听不到半点声音。
“之归!”
他想找,却也无法离开自己三尺之外。
席长天真正慌乱起来,他的手从自己和余之归身体中穿过去,连触碰都做不到。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
蓦地膻中一阵绞痛,四肢沉重。
席长天睁眼,看见余之归发顶。
他还保持着怀抱余之归的姿势。
他回来了。
席长天心里一轻,晃晃怀中人——没反应!
余之归确确实实气息全无!
——这怎么回事?说好的同生共死呢?生死契约呢?
刚刚他明明就是死了,怎么会又活过来?
他急匆匆打开门,面前的柯然白衣狼狈,鬓发散乱,剑意冲天,眼中无限怒火。
“你们算计我!”
“你将之归怎么样了!”
两人异口同声。
剑拔弩张。
“余之归的魂魄在这里。”忽听上方有人说话。
席长天往声音来处望去,见一素衣少年,踞于高座。
那少年生得齿白唇红,美如冠玉,又于这美貌之中,透出一股优雅从容的气质,手上托着一方锦帕。
席长天惊觉,此处不是海底。
不在海面。
不在虚空。
而在一处陌生的大殿之内。
他甚至都不确定这里是不是大殿,因为抬头根本看不见任何穹顶,只有无限往上延伸的墙壁。
墙壁上闪烁各种玄奇花样,影影约约间,似乎有无数圆圈,时时变幻,高深莫测。
他的傀儡船有三个房间那么大,然而在这殿里,不过占据了很小的一方空间。
这里是什么地方?
高座上的少年什么来头?
最重要的,他的之归呢?
他在哪里无所谓,少年什么来头无所谓,只要能和他的之归在一起就好。
席长天定定望向少年:“之归与我同生共死,为何不将我的魂魄一起收取?”
少年冲他点点头:“因为你的魂魄没有用。”
说着话,他面上带了微微笑容:“我且问你,怎么想到炼化元婴,带着残魂重生的?”
席长天不由一噎,随即道:“以命搏命,不过赌了一场。”
少年又问:“怎么想到将元婴改造成半个傀儡,与灵兽结合的?”
席长天答道:“死中求活,本性所致。”
少年脸上笑容又多了几分:“还有,怎么想到化身为蛇,随身揩油,占人家便宜的?”
席长天脸腾地红了。
前两个问题他还能回答,这第三问……听起来怎么也不像正经话。
少年还想再问,柯然在旁边已经焦急地咳了两声。
“柯然莫急,你姐姐姐夫马上就到……已经到了。”
少年随手一指,墙壁上变幻的图案定住,露出数个云雾缭绕的圆圈。
从某个圆圈之内,走来一男一女,男子高大俊朗,女子温柔婉约。
两人联袂而至,视线交错,情意绵绵。
席长天一看那男子,眼睛直了。
“姚瞬雨!”
他识得姚瞬雨,后者却不识得他,见他表情言语不善,微微错愕,便拱手道:“在下正是姚瞬雨,不知道友为何如此忿忿?”
席长天有无数话想质问,然而他一向嘴拙:“你、你杀了之归!”
姚瞬雨微微一愣:“道友,这话从何说起?”
席长天道:“你毁他肉身,碎他金丹,抽他魂魄为己用。我只恨当初没有更强,才让你成功飞升!”
姚瞬雨打量他一阵,忽然苦笑:“这位道友,你……”
第152章 耳光第姚瞬雨
这是梦?还是心魔劫?
修士一般无眠,更无梦。但凡做梦,必有警兆。
余之归打起精神,丝毫不明白为什么不知不觉变成这般模样。
他刚刚才和席长天偎依在一处,转眼间置身一处热闹大殿。
仙乐缭绕,百鸟起舞,鲜花美酒,一团喜气。
时不时人来人往,服色眼熟,面容眼熟,却好似对他视而不见。
“这里是哪里?”忽听身边有人问。
余之归一看,身边不知何时,多出个陌生的素衣少年,面若冠玉,一双翦若秋水的眸子望着他。
“此地有些熟悉……”余之归看着迎面的大红双喜字,忽然想起,“这是双修大典。”
“我们去看看?”素衣少年提议。
“好。”
素衣少年往里面走,余之归跟上。周围陈设布置,他越来越眼熟,直到——迎面走来两位修士,均身着红袍满面笑容。高的那人玉树临风,矮的那个人眉清目秀,与他一般无二。
余之归大吃一惊:“我?”
他想起来了,这是他双修大典那一天。
就在那一夜……
身躯不由微微颤抖,呼吸急促,余之归捏紧拳头,从牙缝里吐出三个字:“姚瞬雨……”
道心瞬间不稳。
“你不喜欢他?”素衣少年忽然发问,“你们不是道侣么?”
余之归惊觉回神,吓出一身冷汗:“我……我被他欺骗了。”
他转身想离开,却被素衣少年一把捉住手臂:“你要去哪里?”
“我……”余之归叹道,“我已经死过一次,再看一遍自己被杀,又有何用?”
“你已经死了。”素衣少年道,“再看一遍又有何妨。”
“已经死了?我?”余之归惊讶。
旋即想起一事:“我死了,长天岂不也……”
“长天是谁?”
“我的道侣。”
“你道侣不是他么?”
余之归嗤笑一声:“只恨自己有眼无珠——也罢,让我好生看看,我是怎么蠢死的。”
他看着自己和姚瞬雨在宾客面前喝得酩酊大醉。
他看着自己被姚瞬雨抱进了新房。
他看着自己红着脸喝下最后的交杯酒,睡了过去。
他看着自己因剧痛睁开眼,姚瞬雨依然面带笑容,手里的利刃却没有留下半分情面。
他看着姚瞬雨继续低声细语地解释,门派秘法,增长功力,抵御天劫云云。
余之归只不过是姚瞬雨从万千修士中选出的、最适宜的踏脚石。
没有什么比飞升更重要。
“……原来如此。”素衣少年点头,“后来呢?”
“后来?”
“后来怎么样?”
余之归神思跳动,眨眼间通体生凉。
那场面俨然是姚瞬雨渡七九天劫,席长天舍命报仇。
这一次他看懂了席长天的眼神,满满深情,尽在不言中。
“长天……”余之归热泪盈眶。
“原来如此。”素衣少年又说了一遍。
与此同时,他在大殿上,亦重复着同样话语。
“什么?飞升后你损失了一段记忆?”席长天皱眉。
姚瞬雨微微苦笑:“正是。我飞升到晋天中界后,仿佛还受了伤,浑浑噩噩,很是迷惘了些时日。有些记忆破碎不堪,只记得飞升前有位已逝的道侣,乃我挚爱之人。怎么,难道是我害了他么?这真是……”
“不不,一定是弄错了!瞬雨一向温润如玉,与人无争,又对道侣一往情深,怎会做出那样的事。”施苇然坚定地道,“你一定弄错了。”
她转向柯然:“弟弟,是不是你放不下他,找人来演一场戏?好让我厌恶瞬雨?”
柯然怒道:“你竟然怀疑我!我那么尽心尽力帮你,你竟然怀疑我!”
施苇然望向高座的素衣少年:“晋然,是不是你放心不下他,找人来演一场戏,考验他的诚意?”
素衣少年晋然摇头:“苇然多虑了,我可以发誓绝无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