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碳基猴子的生存与死亡 (七尾八爪九条命)

　　本来这事也没什么，那女人表演太过夸张，一看就是假的；况且如果真的发生了那样的事，她为什么不干脆打上何子欢的家门，而是在小区里大骂？可是隔天，何子欢就悄悄爬上了顶层天台，跳了下去。
　　虽说孩子命大，没摔出个什么毛病来，可是精神就……
　　郑云忍不住直叹气。儿子不知道是怎么了，打那天醒过来就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无论是治病，还是给小茹上学，这都是要钱的事情。房子要是能卖高点价钱，重新买个小户型在城郊附近住着，勉勉强强也能过下去。关键还是得说服欢欢去看心理医生，天天这个样子……
　　她正这么想着，门锁咔哒一声，面孔惨白死寂的青年从中走了出来。
　　“欢欢啊……”郑云还没回过神来，下意识地念叨着，“你在这儿坐着，别乱跑，妈去给你做饭……”
　　杰罗维特僵硬地弯了弯脖颈，以示自己知道了。他当然不会提醒眼前的中年妇女，早饭已经吃过了……因为那半锅粥和两个鸡蛋，已经在刚才分解于监狱长的胃中了。
　　无法将精神体暴露在壳子的包裹之外，就意味着杰罗维特无法自由地吸收能量补充自己，而只能依靠碳基躯壳的转化。“何子欢”的通常食量甚至够不上杰罗维特思考的所需，而他刚刚利用精神能量活化身体细胞用来加强碳基的感官……虽然只是一时的作用，但是消耗的能量也十分可观。
　　杰罗维特深深地怀疑，也许不等到他积攒到足够的力量脱离地球，他的精神体就会因为能耗过量而被迫休眠了。
　　碳基的身体实在太过脆弱，明明身边就有电的存在，他却无法冒险在这具躯壳还不够强大的时候吸取能量。
　　毕竟，在经过了诸多方式复杂的计算之后……杰罗维特得出的结论是，在这七十六个宇宙年内，他最好一直呆在这个碳基壳子当中。
　　原因当然有着诸多方面，而最主要的两个原因，一是因为，地球的科技即使再发展七十六个宇宙年，包括监狱长大人本人的大力推进，也无法做出一个能承载高级智慧精神体进行宇宙跳跃的飞船。
　　第二则是……杰罗维特本人，有点小小的洁癖。
　　被强制性地呆在一个碳基的壳子里就已经够屈辱的了，如果能量足够，监狱长简直恨不得用精神力把这具肮脏的壳子从里到外仔仔细细清洗一遍……在这种情况下，他竟然还要承担换一个壳子的可能性、而且那个壳子还需要他花费更多的时间去忍受、需要更多的精力来调整人际关系？
　　这真是比第四监狱星系竟然会出现逃犯更加荒谬的猜测。
　　忍耐的方面无需过多，何子欢人际关系简单，性格大变也可以用突逢不幸来解释……这样看来，现在的境况的确不能再多奢求了。
　　监狱长大人下意识地没有把最重要、也是最屈辱的一点列出来。
　　他无法自主地从这具身体里脱离，哪怕是冒着身体死亡的危险。
　　郑云神情恍惚地离开了客厅，走进厨房里。她仍在思索，比较着中介人提出的几个方案。
　　杰罗维特则坐在了沙发上，重新将双腿盘成那个别扭的姿势。在何子欢的记忆中，这叫“趺坐”，他曾经在练瑜伽的时候尝试过。而杰罗维特发现，保持这种姿势有助于减少能量的散失。
　　这无疑是一个好消息。
　　电视之前被郑云关掉了，杰罗维特重新将它打开。低沉醇厚的男声却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重叠在一起的尖锐女声：“……洗洗更健康！”
　　杰罗维特的精神自动在何子欢的记忆中搜寻到有关信息，面无表情地动了下拇指。
　　这次跳出来的是一个更加尖锐夸张的稚嫩声音：“……SO EASY！”
　　杰罗维特面无表情地接着换台，电视机屏幕的光芒闪动的时候，他漆黑的瞳仁里仿佛也有光芒在跳跃。
　　也许是为了防止儿子因为想起或者看到了什么而再次轻生，郑云收走了何子欢身边一切可以用来和外界联络的东西，包括手机、电脑、平板，甚至拔掉了家里的电话线，唯一一部手机也随身携带，杜绝着继子联系他人的可能性。
　　喜欢男人是不对的。儿子已经因为那个男人而自杀了一次，郑云不敢想象，如果他们再有联系，儿子会不会自杀第二次。
　　而这恰恰造成了杰罗维特现今的窘境。
　　没有媒介连接外界，而他现在甚至还无法指挥这具身体活动自如……情报要从哪里来？
　　电视里当然不会有。杰罗维特面无表情地放下遥控器。
　　电视里重新传出了低沉的男声，一副宇宙星空的画卷出现在屏幕中：“……科学家们曾经推测……”
　　厨房里飘出了食物的香气。出于肢体的自然反应，杰罗维特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胃袋发出空响，传来饥饿的感受。
　　杰罗维特当机立断地撤回了附在这几条神经上的细细精神丝，继续关注科教片的内容。
　　何子欢的地理可不太好，别说是宇宙，连地球都不怎么了解，知道最多的也就是云八云九上天的新闻，宇宙，银河系？
　　他连太阳系都不知道有哪几个星球。
　　以至于监狱长如今只能依靠科教节目补充知识。
　　但是这种情况不可能继续下去。
　　监狱长的精神体高速运转了几秒，从几千个选项中找出了两个可行性最高的方案。
　　郑云刚蒸上米饭，就想起来，现在才早上八点多钟，六点的时候母子俩刚吃过早饭，现在怎么会饿？
　　可是饭已经蒸上了，菜也洗净下锅了，只好就这么将就着做了；反正小茹也快该回来了，早上说不定吃没吃，趁着这会儿正好。
　　在厨房里忙活了半个多小时，郑云端着一盘土豆丝放在饭桌上，对着沙发上还在看电视的儿子问道：“欢欢啊，妈做好饭了，你要是饿了，就现在吃，不饿就等中午吃。”
　　杰罗维特松开腿，走向饭桌。不过是短短的几步路，他所消耗的能量却是正常碳基的数倍。
　　肉体是精神的培养基，何子欢的精神被肉体培养出来并逐步壮大，行为动作对他来说只是刻印在骨子里的本能，指挥身体所耗的能量几乎微不可计。杰罗维特却要倒霉得多，碳基的身体和高级智慧精神体太过不匹配，哪怕是眨眼这样微小的动作，想通过精神体传达给大脑、再让大脑发出合适的指令，这个过程也会消耗掉大量能量。
　　……除非这具身体能升级到维持杰罗维特最低需求的标准……
　　可是那也需要大量能量，比他现在走路所花费的能量更加庞大的能量。
　　杰罗维特重新把精神丝贴上连上胃袋的神经，饥饿感重重传来。
　　这脆弱的、低下的……他不得不去伪装的碳基。
作者有话要说：　　修。

☆、第 5 章

　　在杰罗维特走向餐桌的同时，今天早上第二次，何家的大门被敲响了。随之响起的还有一个少女轻快的声音：“妈，我回来了！”
　　在听到这个声音的第一时间，一早上脸上都带着恍惚神情的郑云忽然焕发了喜色。她快步走去开门，扬声说道：“哎！来了来了！”
　　破旧掉漆的防盗门外站着的正是何家的另一位成员，何子茹。
　　郑云嫁给过世的何父时，何子茹才三四岁。都说三岁看到老，何子茹四岁的时候已经很聪明懂事了。而何子欢，也许是因为从小母亲就在国外，对继母印象谈不上如何，对妹妹倒是非常好。
　　郑云对继子一直是小心翼翼的态度，从不敢多加打探什么，就连关心也是遮遮掩掩的，瞒过她会很容易——可是何子茹就不同了。她年轻聪明，是目前见到的人中最熟悉何子欢的人。刚醒来的那次接触时间太少，何子茹未必看得出来什么，可是现在？
　　如果连身边的人都无法搞定，杰罗维特也不用想着融入碳基社会了。
　　他迅速找到了应对的方法——精神丝从牢牢附着着的肌肉、神经上迅速抽离，仅保留对大脑和呼吸系统的控制。于是当何子茹进来、看到久违的哥哥时，对方毫无异常的行走姿势和吃相让她松了口气，又鼻子一酸。
　　五天以前，当她在病床上看到一动也不能动的何子欢时，真的是恐惧过自己是否会从此失去这个哥哥的。
　　她把手里抱着的几个袋子放在茶几上，走过去和哥哥打招呼：“哥！怎么这么晚才吃？”
　　“这是今天早上第二顿了。”郑云在后面说道，“本来已经吃过了的，后边买完菜，顺手又做了一顿。你哥早上就喝了点稀饭，不挡饱……你早上吃了没？”
　　“还没呢。”何子茹说着，在桌子的另一边坐了下来，“妈，快给我也来点，我快饿死了！”
　　郑云便转身向厨房走去：“快去洗手！”
　　何子茹不情不愿地跳起来，跑到洗手间洗手，又很快甩着湿哒哒的手跑了回来。她坐在杰罗维特的对面，眼睛一直瞅着他。
　　被小姑娘这么盯着，杰罗维特大感头疼。
　　何子欢的精神被杰罗维特从里到外地清洗了一遍，这具身体里已经没有任何的精神残留；但是，正如那被保留在大脑中的记忆一样，“何子欢”的身体已经养成了很多习惯性的动作。只要杰罗维特发出指令，它们就能自然而然地作出相应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