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子那边聚了好些秦家的仆役和婆子丫鬟,他们远远的看见衙役拖走了冯老四后,这才回过神来纷纷道:“可不得了,原来这冯四爷竟是一个骗子,幸好被抓走了,要不然啊,还不知道会怎样,平时咱们说话,也看不出啊。”
“那贼又不挂相,你哪里就知道人家是好是坏……”
“就是就是,你们说说这到底是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先前连堂少爷也被抓了?”
“谁知道呢,好像刚刚听人说,咱们府上那个容少爷都是假的,而且还是堂少爷叫他们来的反正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你们可不能胡说,那容少爷怎么可能是假的,小心小姐听到了叫人打断你的腿。”
“怎么不可能。”另一个人说道:“况且这冯老四不也被抓走了吗?要是这冯老四是一个骗子,那容少爷怎么脱得了干系。”
“说的也是,无风不起浪,都闹成这样了,肯定不是小事。”
一个婆子插嘴道:”你们还是别说了,现在事情没有定,谁知道是怎么回事,那姑爷是真是假,能是你们说了算的?咱们啊,还是不要在这里乱嚼舌根。”
“也是,也是,这乱信头上,咱们还是少说两句为好。”
今天秦府乱成这样,等过了今天,这外面的风言风语还不知道要传成什么样。外面飞短流长,里面要再不安生,这日子横竖都没法好过了。
一直到正申时,外面关了大门,秦府这才渐渐平息下来,那些婆子带着丫鬟开始撤席面,收拾桌椅。
前院外书房间壁的小花厅里,卉儿正规规矩矩站着,她垂着头,眼睛却时不时地瞄一眼离着不远的陈青醁。
她看一眼,便嘀咕一下:好端端的,这个容少爷怎么就是假的了?她怎么也想不明白,叫了这么久的容少爷怎么就突然变成了别人。既然这个不是容少爷,那应该谁才是?她脑海里想到今天来的那个尖嘴猴腮的‘容少爷’,忍不住就打了一个冷战。虽然她一向不太待见眼前这位,但郎才女貌,这位和小姐还是最般配。
里面书房不时有秦家父女的说话声隐隐传出来,要是仔细听,却总听不太清楚。
四月春景正好,满园的繁花丽色,陈青醁盯着那张镂空雕花窗桕外,直到日头落到那座阁楼后,里面才传来一声:“你们进来。”
里间这间书房陈青醁来过几次,里边宽敞明亮,两面是窗,墙上挂着几副山水大屏,那张紫檀桌上的笔架上,依旧还搁着几支狼毫。
秦玉甄微微偏着头,静静地坐在靠窗的一张椅子上,半落的垂帘挡住了耀眼的日光,从窗格透下来疏散的日光映在她身周,她颈项嫩白修长,乌黑青丝下,低着的眉眼疏离又冷漠。
陈青醁淡淡地扫了她一眼,走到案前,“秦老爷。”
秦仲崑目光威严,上下打量了她半晌,才开口道:“你倒是藏的深啊。”
“实在对不住了,晚生也是身不由己,要不是为了心底那点良知,我也不想来淌这趟混水。”
秦仲崑:“说这些没用,我能坐在这里和你说话,不过看在之前你救过甄儿的份上。虽然你后来悬崖勒马,但是我却丝毫不会领情。”
“知道。”
秦仲崑冷笑一声:“既然你不是容醴,敢问阁下贵藉贵姓?我们也算是相识了,这真名真姓你也不必瞒了吧。”
陈青醁神色平静:“秦老爷,大家不过萍水相逢。这姓名知不知道的,实在没什么大干系。”
秦仲崑脸色变了一下,“之前看你斯文有礼,谈吐不俗,又有文有武,我还以为你是一个难得的人材。”
“秦老爷过奖了。”
“呵,你倒不谦虚。”
卉儿端过茶盘茶盅,拿着水壶倒了几杯热茶后便去门边垂手站着了。
“事到如今,也到了这一步,你且说说,这事该怎么了局?”
陈青醁道:“蒙老爷抬爱,晚生在秦府这么久,虽然一直有所隐瞒,但也不曾对秦家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要是您看在过往的情份上,能高抬贵手放我一马,晚生自然感激不尽。”
“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秦仲崑直视着她,“那你说说,玉甄该怎么办?”
陈青醁一怔,说:“既然我身份是假的,这婚事自然不作数。”
“不作数?”秦仲崑呵了一声,“你说的轻巧,这酒宴也摆了,那喜帖也下了,就连那陪嫁的妆奁也都置办齐全了,现在你一句不作数就可以推的干干净净么!”
陈青醁:“……”
卉儿过去替秦玉甄换了茶,轻轻喊了一声小姐。
秦仲崑目光犀利,“如今玉甄都已过定放了亲,再有不久就该出阁成礼了,现在这贇州城里,谁不知道她已许了婿家,之前我为全你体面,又把老宅上上下下重修了一遍,你随随便便一句不算就作罢,这让她以后还怎么做人!”
陈青醁缓缓说道:“虽是过了大礼,但我和她终究还没有拜堂过夫妻礼数,晚生自怀愧疚,只要她愿意,她大可以再另寻良人。”
秦大小姐翘着玉指捏着茶杯口,脸色一点点冷了下来。
秦仲崑终于沉下了脸,“你也是个聪明人,我的意思,你是真不清楚,还是假不明白?”
陈青醁神色黯然,她哪里是不清楚,她就是太清楚太明白了,从大厅过来,她就知道自己没那么容易脱身。
陈青醁道:“晚生不才,实在配不上小姐,这事虽然有欠通之处,但也没太大妨碍……”
“开弓就没有回头的箭,配不配的上,应该由我秦家来说。”
陈青醁用力闭了闭眼睛,睁开,“秦小姐蕙心兰质,又是名门闺秀,我不过一个四处漂泊的江湖子弟,我若娶了她,只怕会坏了小姐的名声。”
“我秦仲崑也不是那种迂执之人,三教九流,哪行都有好人哪行都有坏人,看你这般推脱,难道是另有隐衷?还是说,你早已有了妻小?”
陈青醁一噎,“没有。”
秦仲崑逼问道:“那你究竟是为了什么?”
陈青醁搜肠刮肚,刚要伸手摸脸,那句“秦小姐比母老虎还利害”终究还是没说出来。
“晚生一世潦倒,身上穷的一无所有,家中既无一亩半分肥田薄地,也无片屋茅舍。秦小姐门第高贵,我一介寒酸百姓,门不当户不对,只怕屈了秦小姐。”
秦仲崑道:“我秦家万贯家财,还怕少了钱用?要是计较门当户对,我当初也不会去找容家人了。我说了这么多,你要是再不知天高地厚,我就不同你客气了。”
这意思是要逼婚了。
“秦老爷。”既然说到这个份上,陈青醁也不再拐弯抹角,“多承秦老爷厚爱,只是我实在难消这天大的福分,况且成亲这事不好相强,既讲媒妁之约,也讲你情我愿。我既不愿,还请秦老爷再为小姐另觅佳婿……”
“好个你情我愿!”一直没说话的秦大小姐终于开口了,她柳眉若黛,眸中却冰冷,“你既然这般不愿意,是不是因为你对我无丝毫情意?”
陈青醁硬起心肠,“是。”
“那好。”
秦玉甄拿出一只小小的玉鱼儿,“你瞧,这是你送我的,既然你这样心不甘情不愿,我现在便就叫人砸了它。”
她眼中暗淡下来,“不过,你要发誓,若是你还有半点情意在我身上,那我便会像这碎了的玉石一样,粉身碎骨,永劫不复。”
40无缘便会分离
陈青醁死死盯着那只鱼, 好像生怕那小东西突然滑下来砸到地上。
“怎么了?你为什么不敢发誓?”秦玉甄把鱼儿递到她眼前, “你一心要走, 只要发誓完, 我便成全你。天涯海角,此生此世,如你所愿, 你我永不再见。”
陈青醁心里难受的不行,她刚刚的硬气早已消散的无影无踪。
秦玉甄, 我还能拿你如何,我要是咒你死, 你还不如让我先死。我到底哪里好了, 你就这样招了魔一样不肯放下我。要是哪天我不辞而别了, 你是不是一定要等到死心塌地才会放手。
陈青醁想来想去, 想的万念俱灰。
“我不会发这誓。”陈青醁抬起头来,“秦小姐, 你这又是何苦呢。”
秦玉甄望着陈青醁的眼睛,那眼里有幽怨?有愤恨?此时的她脸上粉光惨淡, 早已不是早上那娇俏动人的样子了。
“你心里知道。”
……
书房里安安静静的没有一丝声音。
秦仲崑耷拉着一张老脸半天没出声,他冷眼看着陈青醁, 缄默不言。他知道这人聪明伶俐, 却从没想过她会这样不知好歹又这样难以猜测,她自己处境如何她心里肯定比谁都清楚。如今摆在她眼前的,只有两条路。一是顾全玉甄,两人依旧拜堂成亲, 之前所有的事他秦仲崑一总不再追究。二便是即刻被押下监牢,拟妄图谋财害命之罪,与那秦天望一体同罪从重处置。
既然都没什么可说的,那就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