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袋破且漏风，伢儿不会憋死。
不过在李志飞看来，这条麻袋就是伢儿的棺椁。别让伢儿仰面朝天地走吧。
这双眼睛，还是和小时候一样的，一点都没变。
徐慧想起了她的伢儿。再看面前的池慕云，她终于把这个身材纤长、气质清幽的美丽女人和当年瘦弱的伢儿联系起来。
她想不到伢儿还能活着。
刚开始的那几天，她也想孩子，想得晚上睡不着觉，一直流泪。不过这种情况也只持续了几天而已，后来她越来越不会想起伢儿了。
这孩子与她只有几个月的缘分，她还会有别的孩子。
后来她怀孕了，连生了两个儿子，婆婆对她的态度终于有所改观。
二娃满月之后，她终于完全忘记了伢儿，就好像这个孩子从来没出现过。
可一切不会尽如她所愿。两个儿子从小娇生惯养，尤其是婆婆，对两个孙子百依百顺，根本不会教育孩子。
两个孩子长歪了。
她是孩子的亲妈，可她不得不承认，这两个孩子没有一个有出息的。
可不论是婆婆，还是她，说起儿子，都是一副艰苦奋斗也甘之如饴的样子。
直到现在，她都要出去做活儿，给大儿子交学费，给二儿子赚奶粉钱。
二儿子的第一胎，也是女儿。
像当年她的第一胎一样，二儿子的女儿身体非常不好，总是生病。两个儿子自己都顾不上，更别提去孝敬父母了。
在徐慧和李志飞的观念里，养儿为防老。可这两个儿子，还真不好确定有没有那个孝心和能力。
这么多年了，徐慧终于再一次地想起了她第一个孩子。
时间已经过去很久，徐慧已经不是那个事事都得听婆婆指挥的懵懂儿媳。多年的媳妇熬成了婆婆，她的精明能干比当年的婆婆更甚。
她突然想找到伢儿。
十分的心思里，的确有一分，是作为一个母亲隐忍多年接近殆尽的想念，而另外的九分，则是和命运打一个赌。
如果伢儿被人捡了去，恰巧还生活得不错，那么她和李志飞，就不用愁养老的事情了。更妙的是，两个儿子多了个便宜姐姐，还能多沾沾光。
徐慧断断续续，词不达意。她自然是把真实目的稍微模糊了一下，但这么简单的道理，怎么可能瞒得过凌素珍？
“都是我婆婆逼的，穷逼的，我也没办法……”徐慧又开始哭了。
凌素珍怒火不减半分“那你们也不该撒谎！你们已经……”她想说“你们已经扔了她一次”，可又觉得这话很伤女儿，直接厉声说道“你们怎么忍心再伤她的心？！”
“见也见过了，”池天祥对妻子打了一个停止的手势，站起来沉声说道，“我们该回去了吧？”
凌素珍走到女儿身边，温和地问道“小云，咱们回家吗？”
池慕云点点头，甚至还微笑了一下，站起来拿起外套和父母往外走。
走出包间前，她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下。
徐慧低头哭着。她的脸是黑黄黑黄的，一看就是从事体力劳动的人。她哭的时候扯着茶位的纸巾，大概是觉得这种纸巾很贵，她只扯了一张擤鼻涕。
李志飞在几秒的沉默后，抬起筷子戳了戳已经上来的菜。
“慧子，吃吧。”池慕云走出包厢的时候，听到李志飞瓮声瓮气地说道，“不吃太浪费。”
“小云……咱们回家吃饭吧，刚才什么都没吃，肯定饿了。你吴阿姨说了，要给你炖海鲜吃呢……”凌素珍追上女儿的脚步，小心地说道。
池慕云拉开自己的车门，笑了笑“妈，今天太晚了我就不回去了，改天吧，替我谢谢阿姨。”
凌素珍沉默了一下。她不想直接出言安慰女儿。这样的安慰只会不断提醒池慕云，她是个被亲生父母抛弃的孩子，是个不被欢迎的到来。
小云应该是想自己安静一下。
凌素珍点头“也好。不过，”她说着让司机坐进了池慕云的车子里，“我和你爸跟在你后面，把你送回去吧。”
池慕云抬头看着凌素珍慈爱的脸孔，心里突然有些发堵，心脏像是被暖融融的东西拥堵着，暖和又有点难受。
“好……妈，谢谢。”池慕云轻声说道。
池慕云靠坐在后座上。车窗开了一小半，外面的夜空灰蒙蒙的极为隐晦，窜进来的风呼呼地吹乱她的头发。
手机在口袋里振动了一下。
池慕云关上车窗，拿出手机。
小路“饭菜放进保温了[大笑]”
这是最新的一条消息，上面还有几条她没能及时回复的，都是问她工作进度如何了，几点能回家。
池慕云心脏微热。
似乎把她心里那暖和又拥堵的东西，稍稍疏通了一下。
她觉得有些饿，想快点到家了。
第132章
池慕云握着手机，低头凝思。
她想起早上出来时，路清明问她晚上不回家吃饭是不是因为工作，她当即说“是”，也没有多跟路清明解释什么。
其实她也不想这样瞒着路清明，只是……
不知为何有些说不出口。
可能，她还不习惯将自己这么惶惑、脆弱的样子展现给路清明看。尽管两个人之间的暧昧已经挑明，可这么多年了，池慕云作为年长者的惯性还无法完全消失。
就像路清明始终对她的世界充满向往一样，她也已经习惯了粉饰脆弱，对心中的恐惧掩耳盗铃。
这些繁杂的念头只在她脑中闪现了那么一瞬，下一秒，她便已经拿起手机回复路清明的消息了。
云“马上到家了。做什么好吃的？”
本来今天许雁枫邀请路清明打球去来着，可路清明想起池慕云早上说话的样子，就总有些不放心，跟许雁枫说今天去不了，改天再一起打球。
池慕云今晚到底是有什么事呀？真的只是工作吗？
她心神不宁地做好晚饭，也没什么心情吃，只吃了点水果，打算等池慕云回来了，看她吃没吃，自己再陪她一起。
想看书，看着看着便出神。想举一会儿哑铃，也是心不在焉都忘了计数。
路清明收起哑铃，随手撩起衣服下摆擦了擦汗，突然听到手机响了。她唇边不由得勾起了笑意，赶紧拿起手机。
“冬瓜排骨汤，红烧鲫鱼，炒青菜。”她美滋滋地回复道。
“阿嚏——”还没回复完，她就打了个大喷嚏。
路清明抽了张纸擦了擦，心里觉得奇怪，她很少感冒啊，怎么就打喷嚏了呢。
“清明最近……有点不对劲儿啊。”许雁枫拿起签子，把五花肉放进嘴里，一边嚼一边含混不清地说道。
王亚宁沉吟了一下，缓缓点头道“她确实很奇怪。”她想了想，没想出到底会是什么原因，自言自语道，“难道是上大学交了朋友？”
徐琳琳喝了口果汁，白了王亚宁一眼“有了新朋友，忘了旧朋友？——她哪儿是这种人啊！”
王亚宁见她手里的饮料已经空了，就拿起地上的饮料桶，又给徐琳琳倒了一杯，温和地笑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的意思是——清明有了女啊不对男朋友？”许雁枫瞪大了眼睛说道。随即，她看着王亚宁，两个人都沉默起来。
总觉得……许雁枫这句话哪里有点不对。
“哎，你们俩咋了？”徐琳琳优哉游哉地喝了口果汁，“人家谈个恋爱也很正常嘛，你们大惊小怪地干嘛。”
“不是……”王亚宁缓缓地推了推眼镜，仍是看着许雁枫，“我就是觉得……雁枫你好像说错了。清明应该是会交女朋友吧？”
许雁枫摸摸后脑勺“我其实第一反应也是女朋友。但是……”她说着看了一眼徐琳琳，“我怕琳琳喷我，说我有偏见，不客观。”
徐琳琳？？？
许雁枫要是不说，徐琳琳倒也不理她了。没想到许雁枫要先发制人。徐琳琳捏扁手里的塑料一次性杯“清明怎么就不可能交女朋友啦？？！我什么时候说过这么说是偏见啦？？！难道一定要交男朋友才正常吗？？！”
许雁枫瞠目结舌。她就知道，她一定会被徐琳琳喷，这里不喷那里也会喷。
三个人同时沉默地想了想，发现确实想象不出路清明交男朋友的场景。
王亚宁脑子浮现出的画面是路清明背着书包，表情冷漠地走进教室，一个人都不看，戴上耳机安安静静写英语作文、背单词。教室里有两个男生交头接耳“看，那个女生好高，比我还高。”“就是，女生长这么高好奇怪啊……”路清明回头冷冷地瞪了他们一眼，两个男生立刻就噤声了。
许雁枫脑子里浮现出的画面则是路清明日常打球，把笑嘻嘻前来调戏打球妹的男生压在鞋底下摩擦，最后让男生输得心服口服。
徐琳琳脑子里浮现出的画面则是……哎？她怎么觉得路清明和男生站在一起都那么不和谐啊？
倒是和她家那个漂亮的池姐姐走在一起的时候，挺温和乖顺的样子，倒比任何时候都像这个年纪的女孩了。
徐琳琳呛了一口饮料，一边咳嗽一边说道“对不起，我想象不出路清明和男生谈恋爱的样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