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寻常修仙者,是不用担心那个漏气问题的,只是夏荆歌身体资质着实差得罕见了些,乃是九华界中千年都未必能出一人的五灵废体。
所谓身体的五灵,是指无论修仙之人也好,还是凡人也好,生来身上就会带一到两种五灵属性,如果在金木水火土这五个属性里有哪个和身体的兼容性高,那么这个人就适合修炼这个属性的法术,练起来进展也快。五灵皆废却不是说夏荆歌的身体难以兼容任何五灵属性的真气,若要形容,就是这样的:打个比方,假如修仙资质上佳之人的身体在修炼、容纳、贮藏真气方面是个大肚细口瓶,普通资质的凡人是个窄口扁肚瓶,那么夏荆歌就是个漏瓢。
他修炼出的真气甚至无法像个普通凡人那样在体内留一段时间,一修出来,绝大部分就直接漏出去了。
所以从这点上来看,五灵真气对他来说没有什么兼容不兼容可言,不管他修炼哪一系,身体都存不住,这就是五灵皆废,他坏在了根底上,而不是悟性上,抑或灵气上。
如果只是灵气差些,于他们九华派而言,反倒不是太大的事了,灵气毕竟是可以用灵丹妙药补救的。根底却没法补救。
也正因漏得快,他才要先找个地方看看自己到底漏了多少气。
夏荆歌打定主意,正要去开门,身后突然传来砰砰嗒嗒数声,竟似屋瓦被击破落地之音。他下意识回头一看,果见身后砸了一堆瓦砾,屋顶上又多了两个直通天宇的大缺口。风声呼啸着灌了进来。
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砸在上头,破坏力这么大。
夏荆歌暗道一声好险,下意识去看其余三人,见他们也跟自己似的被吓了一跳——那个一直躺着的小女孩都差点挣扎着坐了起来。万幸的是没人因此受伤。这要是真被砸到了,轻则皮肉伤重则筋骨断,可不是闹着玩的。
他只当是外头有人使坏,便过去推开了那扇紧闭的木门。却怔住了。
外头竟在下鹅毛粉雪。
那些远近皆同深浅不一的粉色雪花扑朔朔地落下来,伴着呼呼的北风,若隐若现的血腥味,触目可见的散乱白色小石块和飞屑……把这天地间都染成了罪孽乍现时的遐色。夏荆歌只呆了一呆,便跑到院落中,捡起了一块莹白的碎石。
这块不大,他看了看,又跑得更远些去捡了第二块更大的。
“你疯了还跑到院子中去!砸脑袋上还要不要命了?”项融许是看不过,跑出来拽着夏荆歌衣领把他拽回了廊下。
夏荆歌没看他,只把冻得通红的手掌摊开。
这是一块汉白石的碎片,上雕祥云,内附特殊灵力。夏荆歌再熟悉不过了。
是天柱的味道和成色。
他呆呆地仰头,去看外面雪色纷扬、碎石如扑的天空。
九华界……出了什么事儿?
作者有话要说:
天柱掉下来啦
第3章 欲回家乡无门入,欲救小妹遥路途
“喂,你别哭了。……就算去上界很困难,总不至于走不回去吧?”说话的乃是项融。他们跑江湖卖艺的,吃饭靠天。遇上大雪纷飞天尚且就不能勉强出门了,更别说如今下起了比冰雹还厉害的碎石雪。这碎石雪稍大点就能把地面砸出个大窟窿来,他们别说出门了,就是在这感觉上相对安全些的屋檐下待着都提心吊胆的。
这么一来,他们三人也就不得不继续跟夏荆歌待在了同一屋檐下。
本来他和风甫凌都不想搭理这个好南风轻薄人的富家子弟,谁想他傻呆呆被拉进来找了个角落坐着没多久,就开始无声地抹泪花,好像天都塌下来了一样。……好吧照现在这架势,天就算真的塌下来项融也不是很意外了。
虽然人家哭着没声没干扰谁吧,可看着多不自在啊。
渐渐地项融就开始问他为什么哭啊,怎么会晕了这么多日啊这些问题,便互通了姓名,也知道了夏荆歌居然是七重天的修士。也知道他哭原来是因为回不去了……又不是死了爹死了娘,不过是天柱掉下来了,他回不去了,至于哭成这样?……这上界的少年也真软弱。
项融心中有些不屑,同他说话的耐心又掉下去了些。
夏荆歌约莫哭累了,哽咽了两下回道:“……靠我自己至少要几十年上百年后才能回去……”说着,他又扁着嘴翻过手中的椭圆形小镜子重重点了两下,镜中依然漆黑一片,既照不出他的模样,也没有其他人的模样显现出来。
“我功底太差,就算要回去也得我爹来接我……可我也联系不上我爹了……”夏荆歌说到这,顿觉悲从中来,两行泪花跟着又顺畅无阻默默无声地淌了下来。
面对项融的问话,他当然也不是竹筒倒豆子似的什么都说,项融问一句,他觉得能回答的才回一句。因而夏荆歌自觉与项融也没什么好说道的,他哪里知道自己为什么哭?
夏荆歌伤心到这份上,是因九华派的职责就是守护天柱,历来派训便是“人在柱在,柱亡人亡”,现在天柱不但碎了,还掉下来了。以夏荆歌的想法,若然不是战至无人可战,天柱怎会无人护卫……他爹又是掌门,断无独活的道理……
夏荆歌摇摇头,想要把不好的联想从自己脑中甩出去。他现在自然已经明白了,他爹如此匆忙地把他踢到红尘界来,修行不过是一个幌子,必是让他躲祸来的。
“男子汉大丈夫有泪不轻弹你听过吗?不要为了点小事哭哭啼啼的。你爹说不定是一时忙,没来得及理你。”项融见劝不动,有点不耐烦了。
“你知道什么?天柱都碎了……我爹说不定已经……”
夏荆歌说不下去了,抬手用袖子抹掉了那两行淌满脸颊的水泪,眼见那泪水瞬息之间便被吸收殆尽了无踪影,他又盯着自个的衣袖发起呆来。今年的九华界特别冷,他一介废体,自不能像旁人般施法以真气御寒。这浴火凤凰袍还是他爹担心他抵御不住,特地去凤凰山求了凤凰羽,又请长离湾的娥仙亲往烈焰熔熔的北芒山佐以天蚕丝织造,才做成的。因费了许多工夫,是以有浴火不着、刀枪不侵之能,这遇体自暖,遇水自干之效反而成了附带的了。
一方柔软的棉白巾帕出现在夏荆歌面前,他抬眼望去,是面色一直很冷淡也几乎不说话的恩人风甫凌。风甫凌依然面色冷然,甚至隐隐有点嫌弃夏荆歌的感觉在,只是嫌弃归嫌弃,说的话却出乎意料地带出了些微安慰的意味,“哭有什么用,先拾掇干净。”
夏荆歌吸了吸鼻子,鼻尖通红双眼婆娑地看着风甫凌。他倒是也不想哭成这样,只是一想到他爹很可能已经在自己看不见也回不去的地方遭难,便六神无主伤心不已,难能克制。在旁人面前哭了出来,倒显得软弱了。此时他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接过帕子又在脸上仔细揩了揩,把剩下的泪痕都揩掉了,想要强自振作起来。
“谢谢。”声音还带着明显的哽咽。
风甫凌盯着他看了片刻,转开眼去看他身后的廊柱。也不知那落了漆的廊柱有什么吸引人的花样,能让他笔直挺松地站着看半天。
“你爹和天柱……什么关系?”隔了片刻,瞥眼见夏荆歌拾掇得差不多了,风甫凌才出口相询。他显然已经抓到了夏荆歌伤心至此的关键。
夏荆歌正要回答,那边的项雨突然病症发作了起来。她一阵瑟瑟发抖,身体整个儿弓成弓形,近乎痉挛,还咳得仿佛要把胃也给吐出来。
项融一边扶她坐起来,一边忙叫风甫凌去烧开水。要烧开水,却要绕到后殿去,这正殿已然是这副样子,却不知后殿又会是什么光景了。风甫凌二话不说就去提了他那把剑,避开那些已成了“天窗”的窟窿就往后殿跑。
夏荆歌见状也知这小妹妹病症严重,收起自己心里的不安,过去叮嘱道:“你尽量让呼吸变得绵长,才能少咳,呼气时想象你的气全到了心窝处……”
项雨又猛咳了好一阵,才渐渐能照夏荆歌所说让一次呼吸变得长一点,她稍缓了缓,才气若游丝问道:“心窝……在哪?”
夏荆歌一怔,才意识到寻常人哪里知道什么是心窝?忙指了指自己胸下三寸之处补救,“就在这一带,这一片地方都是。”
项雨象征性地点了点头,便不再言语,照他所说做起来。
夏荆歌仔细瞧她这模样,竟是已经病入膏肓之相,忍不住问项融:“她这是得的什么病?”
项融犹豫了一下正要回答,却不想倒是项雨自己先说了:“浑身都是病……我已经没救了。”
“你胡说什么?大夫说只要再吃几副药,就能好了。”跟夏荆歌随便说两句话都透着不痛快的项融对他妹妹却温柔得不得了,连轻叱意味的话都说得绵和温软,只差没把飘进来的雪花也融了。
夏荆歌难免惊讶,暗道:我还道他就是个脾气不好的家伙,看来也不尽然。
转念又一想:他这安慰话却说得不好,这小妹妹的病就是什么都不懂的人也一眼都看出来她绝不是几副药就能吃好的。项雨心里应该也已经心知肚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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