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布掩去了她内心一切的想法,表情变化幅度若是拿尺子去量,说不定常年波动幅度在十五度上下。
从第一天见面的时候起,沈棠就从未了解过她。
至今对谢曜灵的印象也不过是从“乌鸦嘴还挺准的神棍”转变成了“有两把刷子的神棍老婆”,仅此而已。
打量了对方半晌,这寂静的气氛好似一汪沉默的湖水,被沈棠压在心底的一个疑惑像气泡般倏然冒出水面,让她一时间想开口问问——
自己跟谢曜灵结婚,是因为家里想抱上谢家这根大腿,但是谢曜灵同意这桩婚事,又是因为什么呢?
她装作不经意地回过头,目光从红灯旁边的倒计时牌上一扫而过。
60、59、58……
“说起来,小时候的事情我有些记不清了,但我妈妈说我能活下来,全是因为谢家救了我,是这样的吗?”
听起来不过是开启了个关于自己童年遗忘经历的话题。
谢曜灵的呼吸却随之一顿。
沈棠好奇地转过头看她,直到前方的倒计时从五十多的数字跳到了“三”开头,谢曜灵都没再开口。
沈棠的视线不得不一会儿飘到前头的红灯数字,一会儿倒回来看旁边这人。
直到倒计时走到最后十秒——
沈棠皱了下眉头,心道“不说就算了”,正过脑袋刚想将注意力挪回车况上,谢曜灵的回答姗姗来迟:
“不是。”
2、1、0——
沈棠愣了一下,前方的车子陆陆续续地开动,唯有她慢了一步,后头催促的喇叭声接二连三地响了起来。
不是?
所以是沈家骗了她吗?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吃瓜吃的更新晚了两分钟,霸王票明天一并感谢!么么哒!
真的很想说,码什么字!当然是吃瓜重要啦!
第16章 016
听见后面一连串的催促声,沈棠后知后觉地将车开了出去,却在右转的时候差点忘了打指示灯。
惊魂未定地下了高架桥,她才有余力去回顾刚才谢曜灵所说的答案。
沈棠用余光觑着副驾驶座:
“什么意思?”
问出的语气里刻意用平静压下,仿佛暴风雨发作的前兆。
谢曜灵却老神在在,似乎浑然不觉自己正被挤压的空气包围,龟爬一样地慢慢开口:
“字面上的意思。”
沈棠满脑子的疑惑争先恐后地涌到嘴里,舌尖抵着上颚将开欲开,好像不知道在混乱之中先把哪个放出去。
正当时,谢曜灵的下一句又飘飘然渡了过来:
“救你的不是谢家,是我。”
沈棠:“……”
姐妹,耍我好玩吗?
仿佛察觉到驾驶座即将燃烧,谢曜灵灭火的关键一招及时补上:“只是我不觉得那是救。”
沈棠脸上露出了个匪夷所思的神情,半晌后用右手手背蹭了下鼻子,诚恳回道:“对不起,有听没有懂。”
到底是救还是没救?
人话说起来有那么费劲儿吗?
沈棠觉得这神棍老婆的说话方式自己可能有点儿消化不良,遂决定老老实实地开车,暂时不进行“交谈”这类危害驾驶的活动。
下了高架顺着人民路开过去,就能直达本市那家居于“有钱人必备装逼场所”名单前十的蓬莱客休闲会所。
但是要想通过这条路,着实不大容易。
沈棠看着前方七扭八扭活像是得了腰椎间盘突出的车辆队伍,无奈地跟前车隔着安全距离停下,降下车窗正想探出头去看看前路的路况,最先涌进来的却是七嘴八舌的起哄声。
隔了老远都能听见那恍如几百只鹦鹉凑在一块儿学舌的内容。
隐约捕捉到的字眼有“跳啊”、“赶紧的”、“有什么想不开的跳一下完事了”……诸如此类的声音在车的前方路上响起。
沈棠拿出一副墨镜和口罩,拉车门的时候想了想,对谢曜灵说了一句:
“前边堵住了,你在车里等我一下,我去看看。”
尽管沈棠极快地又将车窗升了起来,那支离破碎的词语依然趁着之前的空隙极快地涌了进来,钻入了谢曜灵的耳朵。
她肩头的那个小纸人时而扒拉着她的肩膀坐上去,时而害羞似的躲到她的衣领后,此刻感觉到她需要视野,又从她领子后头滴溜溜地跨出来。
能见到的不过是前方车屁股亮起的两盏红灯,再远一些便看不见了,但之前听到的那些话却让她有些在意。
……
沈棠往前走了几步,见到路边还站着三三俩俩的车主,前方那扭秧歌姿态的停车队伍便是他们的杰出作品,下车时连驾驶座的门都没来得及关上。
仿佛赶着前方出现了什么万年难得一遇的奇景,过了这村便没了这店。
不过走出两步,沈棠就见到了前方导致此次莫名其妙堵车的源头——
那是一栋百米高的摩天大楼,下半截作了商用,开了大型的购物中心,往上便是直冲霄汉的一炳利刃,与天同色的蔚蓝玻璃映出一线狭长的弧光。
此刻在购物中心与商业楼之间的那道外延的平台上,有个米粒大小的人在左右徘徊着。
像是在热锅里躁动不安的一只蚂蚁,前后无路,哪里都是煎熬,却又不敢停下,只能徒劳地迈开腿走着。
沈棠一望便知:
那人想跳楼。
似乎是为了确认那边的情况,她的视线左右一逡巡,寻到近处一个单手搭着车门,正在点烟的中年男人,脸上光亮得像是油喝多了。
沈棠舌尖在口中一弹,发出‘格!’一声轻响,吸引了那人的注意:
“师傅,那边什么情况啊?”
那中年男人笑了笑,对她扬了扬手机,上面居然是正在收看的直播:“听说是一个女的想不开,可能想催工资吧,也可能是情感方面的事吧,在那楼顶一小时了,大家都等着她跳呢。”
沈棠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头,好像对方的话里带了根细细密密的刺,随着字眼的冒出,悄无声息地在她身上扎了一下。
但很快她就无暇顾及对方的态度了,那油腻腻如隔夜三天泡在油里的红烧肉脸冲她一挤眉,让沈棠看得一激灵的同时,见到对方捏着手机屏幕朝她举来:
“哎真是耗子下蛋,奇了怪了——这年头,瞎子都喜欢看热闹了啊?”
沈棠还未来得及就“瞎子”二字作出反应,眼睛先一步在屏幕上寻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那瞎得非得在眼睛上蒙块布昭示身份,生怕被碰瓷似的,不是刚跟她饶舌的谢曜灵又是谁?
沈棠哪里还能顾及这块中年油焖肉在说什么,霎时间就转身穿过前方的车队,朝人民大众的汪洋大海里游去,生怕这要出门办事的某位谢主任一时不察溺了水,在如此热情的吃瓜阵仗里,那可是拿网都捞不起来。
仿佛感受到她心情的急切,那只在她下车时偷偷溜进她口袋的小纸人钻了出来,挥舞着飒飒作响的纸片小手给她遥控指挥自家主人的位置。
“咿呀!”往左!
“哇!”右边右边!
沈棠这会儿哪里有空去辨别它那几乎要拿放大镜去观察的爪子,只在人潮拥挤里听见那咋呼的叫唤声,又怕在人海中穿行的肢体摩擦将它碰丢了,只能抬手用食指将它的脑袋往裤腰口袋里一摁——
“呀~”小人儿被她触碰下害羞的尾音都被塞进了腰缝里。
彼时正巧经过一个拿手机拍照的阿姨,另一手还在拉扯着自己征服全小区广场的红绸布,生怕被人踩了,陡然听见耳旁那娇软的一声吟,顿时反应极大地回头看来。
沈棠全然没功夫跟她老眼瞪嫩眼,远远瞥见谢曜灵的身影,只来得及一挥手——
“喂!”
结果手刚挥出去,谢曜灵的身形又没影了。
沈棠万脸懵逼,不知道一个瞎子上赶着看热闹、跑得比兔子还快是个什么操作?
她再想回头去找,只能听见四面八方传来各种不耐烦的声音:
“挤什么挤,你也赶着投胎啊?”
“手手手,你挡着我镜头了美女!”
沈棠无端端挨了一通怼,下定决定一会儿要跟谢曜灵聊聊人生,冷不防手中被人一牵——
居然还有王八羔子敢趁乱占她便宜???
她气不打一处来,抬手就想用自己三脚猫第一式的过肩摔教对方做人,耳边忽而响起道清冷的话音,提神醒脑格外凉快:
“是我。”
沈棠倏然睁大眼睛,后边的人见不得她们占着“风水宝地”不作为,扭腰蹭肩地想把她俩这“不务正业”的挤出去。
谢曜灵握着她的手,轻易就将她牵出了人群,那轻车熟路的模样,真不知道谁比谁更像个瞎子。
掌心的温度格外舒适,不冷不热恰好,然而沈棠却没给她留多少回味的空间,刚从人群里绕出去,就迫不及待地甩开了她的手,开口问道:
“你跑这来做什么呀?我不是让你在车里等我吗?”
谢曜灵避而不答,却侧了侧头,像是回头看那人群的方向。
在沈棠不知道的角度里,她肩头偷藏在发间的小纸人偷偷拨开眼前遮掩的帘子,悄悄地发出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