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勒涅低下头,努力地想要忍住眼泪,但是泪水还是不断地流下来,顺着她的脸颊落在雪地里。
赫卡特笑嘻嘻地伸出手擦去塞勒涅脸上的眼泪,然后用颤抖的手指,碰了碰她头顶的金发上落下的积雪。
“北地人说,新的总比旧的好。”赫卡特看着自己用神国里的雪铸就的银色王冠,“我觉得你的王冠也该换了。”
“你会活下去吗?”塞勒涅问她。
赫卡特回避着塞勒涅的视线。
“假如最后的结果是我们一同赴死的话,我们根本就没必要费尽心机地筹划这些了,所以你要活下去。”
“塞勒涅……我们已经走到最糟糕的这条路上来了。”
“你是大陆的主神,你有你应该负起的责任。”
“光明神还活着。”
“你还有身为君主的责任。”
“……什么?”
塞勒涅慢慢地摘下头上的王冠,郑重地给赫卡特戴上。
“你曾经代替了赫卡特活下去,现在我要你代替我——代替塞勒涅活下去。”
“……我做不到。”
“总有你能做到的事情的,赫卡特,比如,告诉我,该怎么抹杀掉侯赛因的神格?”
第一百章 月之影(终章 )
赫卡特的神国是永久的黑夜。纯白的满月悬挂在空中,似乎比现实中的要大上许多,照耀着这片茫茫的雪原,这场景是如此的真实,以至于塞勒涅时常会忘了自己身处神国。
这场大雪也好,骤然下降的温度也好,其实都不在赫卡特的掌握之中,她只是用自己在神国中至高无上的权力建立了一个足以杀死侯赛因和她自己的法则,然后往这个法则之中注入着信仰之力。
然后侯赛因和赫卡特都会作为人类毫无悬念地死去,这是在赫卡特的神国当中,她完全能够在侯赛因逃走之前,将他从这个世界上真正地抹去。
从信仰之力开始了这个循环开始,神国被完全冰封的过程就是不可逆转也不可拖慢的。塞勒涅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她急切地询问赫卡特,“抹杀神格”到底是个怎样的过程。
“既然你来了,那么我觉得这件事就有一个更好的处理方法。”赫卡特挣扎着握住了塞勒涅的手,她从这具属于自己的身体上感受到了来自于外界的温暖,长舒了一口气,“你也知道,我们两个中间我才是更容易活下去的那个,所以我要首先保证你的安全。”
光明神曾经告诉过他们,除非是被另一个神明抹杀了神格的存在,否则一个神不会真正地死去,即使被毁掉了*,神的“意识”也可以脱离*而独立存在,直到为自己的意识——或者说神的灵魂——找到一个合适的容器,于是便重新复活。
但是光明神是作为神明出生的。她从未经历过人类的生活,不知道对于人类来说,不光灵魂和意识是构成的部分,躯体也是生存于世的证明,身边的一切才是存活下去的意义。如果赫卡特在和侯赛因的战斗中丧生,在光明神看来她不过是要在世间游荡上百上千年的时间,直到找到一个合适的躯体重新栖宿。
那时候赫卡特确实可以重新“活着”了,但那真的还有什么意义吗?她认识的人肯定都早已死去,而千年的时光,足够一片大陆上旧国家的覆灭,新国家的建立。
“赫卡特……你先把雪停下……”
赫卡特摇了摇头:“这早就超出我能控制的范围了,我一开始可没料到我还需要让它停下。”她就像引爆一个炸弹一样引爆了这场雪,雪究竟要下到什么程度才会停,已经不在赫卡特本人的控制之中。
“不过,我刚才忽然想到,我可能……没必要现在就杀了他。”长时间的低温让赫卡特连说话都很吃力,“只是可能要稍微冒一点风险。”
塞勒涅知道她是在征询自己的意见带枪闯大唐。
“我这辈子陪你一起冒的风险太多了,不缺这么一次。”她向前探着身体抱住赫卡特,想尽量温暖她的身体,“告诉我该怎么办。”
“容易。”赫卡特舔了舔嘴唇,“站着别动。”
在塞勒涅丝毫没料想到的一阵天旋地转之后,眼前被白雪覆盖的神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约达城城堡的地下室,她们之前和侯赛因战斗的、等待赫卡特从神国归来的地方。
侯赛因的身影只在塞勒涅眼前停留了很短暂的一段时间,在在场的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巨蛇已经在地下室里舒展开身体,卷住了刚刚落在地面上的赫卡特。
看见巨蛇的速度和力道,塞勒涅总算是理解了赫卡特刚才为什么会表现得那么紧张,诺德神国中的低温和积雪只是限制了侯赛因的行动,并且在短时间内对他造成了伤害,假如回到现实世界中之后拖了太久,侯赛因就会恢复到之前的状态,让赫卡特所做的一切努力全部白费。
蛇不等到猎物断气,是不会松开对猎物的钳制的。呼吸困难的赫卡特正处于意识模糊的边缘,疲软无力的双手无力将新月刃的刀刃砍进侯赛因的蛇鳞,就在她距离彻底昏迷过去仅有一步之遥的时候,巨蛇放松了身体。
因为塞勒涅的剑刃贯穿了他浑身上下唯一没有被鳞片覆盖的地方——眼睛。
在这个侯赛因因为疼痛和慌乱而剧烈挣扎的时候,赫卡特成功地从他的控制中逃了出来,她顺着巨蛇的背连着踏了几步,准确地把新月刃捅进了侯赛因的另一边眼睛。
在感受到刀刃没入的瞬间,赫卡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接下来只要彻底地做个了断,一切就真的可以结束了。
身体在低温中受到的创伤还没有恢复,突如其来的松懈让赫卡特的刀刃慢了一步,正因为痛苦和失去视线的慌乱而挣扎的巨蛇,误打误撞地用尾巴击中了她,超出承受范围的力道将她甩在一边,撞在了地下室的墙壁上。
好在地下室里不光是只有他们三个人,光明神、顾一诺、菲碧和尤杜拉还等在这里,任何一个人都能给予此刻的侯赛因最后一击。
神术和道术准确地击中了失去双眼无法躲避的巨蛇,就在负伤的巨蛇奄奄一息倒在地上的时候,塞勒涅走到了赫卡特身边。
“还有力气站起来吗?”
手腕被抓住的同时,温和的信仰之力顺着接触的皮肤包裹住身体,赫卡特在塞勒涅的搀扶之下慢慢地站了起来。
“侯赛因。”她一步步朝着地下室正中央的巨蛇走过去,将手中的弯刀握得越来越紧,“说实话,就连我自己都没想到……”
赫卡特从喉咙深处挤出了几声怪异的笑来:“说实话,就连我自己都没想到我可以赢得这么漂亮。”
巨蛇的尾巴在地面上扫动了两下,从它的身体里发出来的依旧是侯赛因的声音:“我记得你们北地人不喜欢羞辱落败的对手。”
“就当我是和纳格兰人学坏了吧。”赫卡特双手反握新月刃,高高地举了起来,对准脚下的巨蛇,“那么,准备好从这个世界滚出去了吗,侯赛因?”
在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赫卡特都津津乐道于刀刃落下时的感觉——那差不多算是她第一次行使大陆主神的权力,将一个犯了不可饶恕罪行的神明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抹杀遗忘国度之秘银王座。
不过,她更为津津乐道的、并且更喜欢挂在嘴边的,还是她和塞勒涅的婚礼。
她一直以为这是件不太可能发生的事情,毕竟她和塞勒涅在其他人看来是姐妹关系。事实上,在婚礼举行之前,塞勒涅确实花了挺大的力气来告诉所有人,现在的这个赫卡特其实并不是她妹妹。
最让赫卡特感到万分敬佩的是,诺德王国的国民们居然十分顺畅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按照常理来说,这种很难用一两句话解释清楚的事情都是很难被解释给这么多人听的。
不过赫卡特觉得,其中一部分原因是,现在在大家的眼中她确实不再是赫卡特了,而是守护诺德的神明。都已经有了神的身份,在其他人的眼里自然也就被从人间剥离出去,不再拥有原本的亲缘关系。
“管他们是怎么想的呢。”塞勒涅的看法和赫卡特的又一次产生了微妙的分歧,“你是诺德的守护神,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和谁结婚就和谁结婚。”
“那这个神明听上去真是让人不太敢信任。”作为婚礼的准备,赫卡特正在不耐烦地梳理她那有些杂乱的金发,“你还是诺德的女王呢,你也是想和谁结婚就和谁结婚啊。”
“女王有时候可做不到这一点。”塞勒涅耸了耸肩膀,接过她手中的梳子,“所以我特别想把女王的位置交给你……”
“你可别吓我。”赫卡特紧张地缩了缩身子,“我还有一整片大陆要管理呢。”
“那就听你安排吧,大陆主神?”
北地人确实不太喜欢多说废话。没有喋喋不休的祝福,也没有让人浑身不自在的繁文缛节,所有人都欢呼着举起手中的杯子,将蜂蜜酒或者浆果汁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