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赫卡特,他们甚至要更加信任约书亚。而约书亚对于诺德王国的亲近让他们对赫卡特的怀疑愈发严重——就连十岁才来到诺德的约书亚都对这个国家产生了感情,那么三岁起就在纳格兰生活的赫卡特呢?
以塞勒涅的思考方式来看,这样的怀疑有理有据,也并不是什么太过分的事情,只要过个几天,他们发觉赫卡特在纳格兰的待遇和约书亚在诺德的待遇之间差距有多大,消除了偏见之后再去观察赫卡特的言行,怀疑会开始迅速地消散,在认识到赫卡特的能力之后,骨子里崇尚武力的北地人会很喜欢她的。
塞勒涅可以理解,可是当事人赫卡特无法理解。她满腔的委屈与愤愤不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遭受这样无端的指责,还无法直接去证明自己的清白。察觉到她的情绪不对,塞勒涅示意大家稍等,偏过头在赫卡特耳边小声地解释了几句,想尽量稳住她的情绪。
事实证明塞勒涅低估了赫卡特在这方面的固执,无论塞勒涅再怎么简单通俗地解释给她听,她都拒绝去理解这件事,她只关心一个事实——在座的这些人居然怀疑她刚刚勉为其难搜罗出来的忠诚,恨不得她明天就带着诺德王国的情报去投敌。
僵持了几分钟之后,塞勒涅无力地扶着额头:“好,那么这个问题我们先搁置不议,所有有关赫卡特的事情你们都不要管太多,我和雷蒙德会处理好的,不用大家费心。”
在有人提出异议之前,她熟练地转移了话题:“边防的部署如何了?”
“如您离开时所命令的,采用尤瑟夫和马库斯的方案,首先对几个主要军团进行了军备的检查与更换,仓库中最精良的武器与盔甲优先分派给了几个一级军团……”雷蒙德在面前的纸张中翻找着,“这是装备的分派情况,请过目。”
雷蒙德做事一向认真,也不会谎报军情来糊弄塞勒涅,纸上清楚地列出了有关军备的各项情况,包括仓库内的储存量、哪些现役军队在检查中大批量地出现装备问题、更换过程中造成的损耗,以及塞勒涅最关心的,军备在各个军团之间的分配。
“这些。”她抓起羽毛笔急匆匆地沾了点墨水,把近卫军团后面的几个数字全部划掉,“给近卫军团的这些全部收回,要么放回仓库以防万一,要么就直接分发到边境线上去,装备那里的三级军团——据我所知他们的装备还是我父亲在世的时候签署分派的,我们从菲克共和国那里买来的盔甲和武器他们一点也没用上。”
“可是……这样对近卫军团不是有点不公平吗?”
听见有人提问,塞勒涅头也不抬地回答发问者:“近卫军团的战斗风格我最清楚,他们不是那种需要依靠精良军备来取胜的队伍,这些装备在他们身上所能起到的作用非常有限,甚至没有作用。还不如拿去加强边防,这才是我们真正的目的。”
整个会议厅的气氛都变得有些尴尬,直到从面前的纸张中抬起视线,塞勒涅才反应过来刚才提问的人是坐在她身边的赫卡特。
她一脸无辜地望着塞勒涅,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任何不妥。
“对了,既然赫卡特问起这个问题,我就再向大家更深入地解释一下。赫卡特,如果给你穿上两指厚的钢制板甲,再让你拿着那种以穿透敌方的这种铠甲为主要目的的重剑,是不是会严重影响你的发挥?”
赫卡特看上去还在生气,但塞勒涅所说的确是正确的,她不自在转过视线的同时还是点了点头。
“就是这个原因。”塞勒涅把羽毛笔放回了墨水瓶旁,“近卫军团有强大的单兵作战能力,不要说兵团整体了,就算按照小队、按照个人来分割,他们各自的战斗风格也是十分不同的。因此,在眼下这种特殊时期,我更不希望看见你们以自己的标准来进行判断,放下偏见面对事实,这才是北地人的作风。”
嘴上说着近卫军团,眼神却一直停留在赫卡特身上,想必会议厅里的每个人都已经听出了塞勒涅最后那句话的一语双关。
雷蒙德微笑着打破了沉默:“谨遵陛下命令。马库斯对于边防部署的方案我们也初步地实行了,具体的……”
赫卡特坐在塞勒涅左手边的椅子上,有些茫然地看着忽然又充满了讨论声的会议厅,百无聊赖地趴在了桌上,对身边的人声鼎沸充耳不闻。
塞勒涅朝她眨眨眼睛,她想了一会儿,决定假装没看见。
这应该是最简单的回应方式了。
第七章 迷茫
雷蒙德原先安排了整个城堡最为光照充足的房间给赫卡特。说是光照充足,也不过是北地人的看法,就像是塞勒涅的房间一样,能看到日出,能在晴朗的日子里享受片刻的阳光,除此之外和覆霜城的其他地方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如果不是赫卡特还算是清楚覆霜城和约达城这方面的差距之大,她真的会以为覆霜城的人在故意刁难她的。
她没什么行李,也没什么讲究,按理说是打扫一下马上就可以入住了,但雷蒙德考虑到赫卡特的身份特殊,还是让她在门口稍等片刻,先去请示一下塞勒涅。
从边境线到覆霜城的旅途中,赫卡特构想过很多她在覆霜城会拥有的生活。她以为在一段时间内,整个覆霜城里唯一能让她信任的人是塞勒涅,至少塞勒涅没必要害她——如果不想让赫卡特存活于世,大可以直接把她丢在边境线上任由她自生自灭,既然大费周章地将她带回来了,肯定就是希望她活着。
而来到这里以后,她发觉可以信任的人选增加了一个,那就是塞勒涅的恩师、诺德王国的宰相,雷蒙德。
从外表上来看,雷蒙德是个典型的北地人。身体没有因为上了年纪而佝偻与衰弱,仍旧保留着一部分年轻时的高大健壮,蓄着干净整齐长度适中的白色胡须,几十年前他大概也是奋战在前线的战士,能从衣袖的边缘看见他伤痕累累的手臂。
雷蒙德是覆霜城一个普通家庭的孩子,长大之后参了军,常年在半兽族最肆虐的地区出生入死,因为战功而被授予了爵位,从战场上被吸纳到诺德宫廷中,先王罗伊一直将他视作心腹,也信任他的能力,罗伊一步步稳固了统治的同时,雷蒙德也从一个普通的臣子,变成了王国的宰相。
塞勒涅懂事之后,罗伊更是将教导塞勒涅的重任也交给了雷蒙德。君主有命,忠诚雷蒙德自然严格执行,几乎将自己毕生所学倾囊相授,就算是性情乖张的塞勒涅,也总是恭恭敬敬地称雷蒙德一声“老师”。
如果诺德和纳格兰之间没有在达成和平协定之后交换质子,这位可靠的前辈大概也会是赫卡特的老师。
对于赫卡特来说,她信任雷蒙德的原因并没有那么复杂。仅仅是她凭借直觉就能感觉到,整个宫廷中,塞勒涅最信任的人是雷蒙德。
她倚在门口等待着雷蒙德带回塞勒涅的回答。
“赫卡特殿下的房间,这样安排可以吗?”雷蒙德将画着城堡房间分布图的纸放到塞勒涅的书桌上,指出了自己所安排的房间的位置,“如果没什么问题的话,我就让人去给她打扫一下了。”
塞勒涅接过图纸扫了一眼,总觉得好像遗漏了什么,皱着眉头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只好暂且点头,让雷蒙德就这样安排。
雷蒙德鞠躬行礼之后,塞勒涅半张着嘴愣了一会儿,急匆匆地敲了敲桌面,叫住正要从书房里离开的雷蒙德:“老师?赫卡特可以住自己的房间啊。”
两个人对视了一会儿,雷蒙德这才恍然大悟地拍了拍额头,塞勒涅兴冲冲地从椅子上跳起来,跑过去在图纸上找到自己房间的位置,然后把手指往旁边挪了一点:“老师你应该还记得吧?”
“当然记得,就在陛下您的房间旁边。”雷蒙德微笑着凝视手中的图纸,语气里满是怀念,“那时候我们总要在走廊上加强巡逻,以免早上醒过来之后发现你们又出现在同一个房间里。”
“说起来很奇怪,我那时候也才四岁多一点而已。”塞勒涅回到书桌后坐下,拿起笔轻轻叹了一口气,“但四岁的孩子已经能清楚地记得许多事情,三岁孩子的记忆却要模糊许多。”
“陛下,说到这个,我也不得不问你一句。”雷蒙德折起手中的图纸收回外衣的口袋里,“你对于她的态度……不,准确来说,我对于她的态度,应该如何?”
塞勒涅专注于手上的那份文件,直到写完最后一行字,才放下羽毛笔,抬起头郑重地回答雷蒙德:“不如何。我知道这有一定的难度,但是我希望你是第一个对她放下成见的人,完完全全地,假装她未曾在纳格兰生活过,假装她一直在我们身边,在这个基础上……给予她一定的优待。老师,我相信只要你这么做,就会加快大家打消怀疑的速度。”
“我会照做的。”雷蒙德再次弯腰鞠躬,转身走出了书房。
独自坐在书房里的塞勒涅看着眼前堆满文件却保持着整齐的桌面,感到一阵没来由的烦躁。她随手把羽毛笔和纸张都推到一边,忽然想去见见赫卡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