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这片战场,就是最能让赫卡特一直紧绷的精神松弛下来的地方。
在塞勒涅来得及让赫卡特知道在上战场之前随便草率地亲别人是错误的之前,赫卡特已经穿好盔甲带好新月刃,率领着一支北地小队,跟着塔利斯中央军团从正面攻击了。
近卫军团的士兵之前在覆霜城也有跟随赫卡特作战的经验,他们习惯性地不说任何多余的废话,而且再怎么说,赫卡特的战术也只有一种而已,那就是“你们能帮我杀多少就帮我杀多少。”
因为无法用神术来指挥,塞勒涅即使到了前线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意义,她选择和顾一诺一起在后方的军帐里等待消息回报。她故意把扎营地挪了一个位置,让顾一诺命令士兵把军帐全部搭在树林里。
“确实会有点不方便,但是和被豹头人突袭的危险起来,这样的不方便还是可以克服的。”
豹头人保留了许多豹子的习性,它们在半兽族中属于耐力偏弱的一类,而且更加适宜在广阔的平原上奔跑,而不是在树林中和人做过多纠缠。有了这些树木做缓冲,就算它们聪明到了袭击驻扎地,也会因为这些树木的缓冲而无法重现当年让塞勒涅狠狠吃过一亏的突袭。
“我和半兽族交战的过程中,学到了很多教训,其中一条就是不要让软弱的士兵上战场,尤其是在面对半兽族的时候。”在军队出发之后,塞勒涅最担心的就是他们会不会真的在第一次交锋之后就溃散逃跑,那她有再怎么缜密的指挥计划,也无力回天了,“结果我偏偏拿到了一群最软弱的。”
“现在说软弱有可能会冤枉他们,还是等第一次战报传回来吧。”顾一诺搓了搓她因为寒冷而有些僵硬的双手,“不是早就已经是春天了吗?诺德王国的春天也是这样的天气?”
“诺德王国四季都是如此——准确来说,诺德王国的四季是,冷、不是太冷、非常冷和冷到可怕这四个。它们之间的区别其实不是太大,只有程度上的区别而已。”塞勒涅笑着拍了拍顾一诺的肩膀,“习惯就好,诺德王国边境上的天气还没有那么可怕,现在又是春天。”
战况出乎了塞勒涅的意料。她原以为塔利斯的军队至少也会经历上一两场惨败,才能适应真正的战场,可传令兵带回的消息是,中央军团和少数近卫军团一起,不断地向前推进着战线,相反,豹头人士兵却节节败退,边打边逃。
“……下令,让他们撤退。”
“塞勒涅?”顾一诺诧异地回过头,“可是?”
“相信我的经验和直觉。”塞勒涅认真地看着她,“这不是闹着玩的,让他们撤退,越快越好。”
赫卡特这下实现了愿望之一,看见了诺德王国的春天。她在心里暗暗地想道,这里的春天和冬天其实只有程度上的区别而已。
就像这些咆哮着挥舞利爪的豹头人,在赫卡特看来只分为四种,弱、不是太强、非常弱和弱到可怕这四种。
直到她在源源不断冲过来的豹头人中,看见了一个人类。
是的,一个人类。他身形高大、肌肉发达,加上戴着仿照豹头人的样子做的头套和拳套,身上的兽皮衣物也和其他豹头人没什么差别,可以说是很好地隐藏在了大群的豹头人士兵中间,毕竟很难有人会在混乱的战场里看见其中一个豹头人没有尾巴。
在赫卡特看见了这位以假乱真的“豹头人”的同时,豹头人也看见了她。他浅蓝色的双眼疑惑地眨了眨,然后透过头套眼睛部分被挖空的两个孔洞,平静地打量着赫卡特。
空气中弥漫开来一种奇怪的气息。赫卡特认为自己作为一个踩上了神明门槛的人类,还是拥有了特殊的能力,她总能嗅到对手散发出来的气息,是弱小乏味,是平庸无奇,或是——强大且刺激。
比如眼前的这个。
豹头人对于近卫军团和中央军团的士兵们来说是棘手的,对于赫卡特来说却只是茶余饭后的一点消遣。然而眼前的这个伪装成豹头人的人类,却比其他豹头人士兵更加让赫卡特感到振奋。
她本来就很少能遇见能和自己周旋的对手,而这种对手在她在体内有了四十片灵魂之后就更加难遇到了。
赫卡特当然听到了撤退的命令,但她现在就像是一个得到了心仪玩具的小孩子,在她玩够之前,谁也别想把她拉开。她当然也没有把临行前塞勒涅的嘱咐就此丢到九霄云外,但她为自己找了一个非常合理的理由——撤退是以顾一诺的名义传到战场上来的,不能算是塞勒涅的命令,所以也不能算是她不听话。
似乎可以察觉到赫卡特想要好好地打一场这个意图,豹头人熟练地摘下了两只手上的豹爪手套扔开,露出一直紧紧攥在手中的一柄匕首。
“原来藏在这儿啊。”赫卡特压低了上身,做好攻击的架势,“那我就不用担心你要赤手空拳和我打了。”
能被豹头人反握在手中藏在手套里,匕首的刃算不得多长,看上去也不是什么锋利的武器,甚至可以说很粗糙,外行人也只需看一眼就明白,豹头人在武器方面占不到任何便宜。他自己明显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没有一开始就冲上去和赫卡特近身搏斗,而是同样伏低了身子,谨慎地准备应对。
然而就算把两个人手中的武器交换,赫卡特也绝对不会畏首畏尾,她果断地向前冲去,新月刃连续朝豹头人的要害挥出三四次,每次都被用匕首精确地格了下来。在挡住赫卡特的时候,豹头人踉跄了好几步,这是明智的动作,如果他不后退卸去赫卡特的力道,匕首大概已经被新月刃给压进他自己的身体了。
要论正面角力,赫卡特身为半神,有着整片大陆都没几个人能胜得过她的自负,不过那样取胜确实太无趣了。但她确实不能玩太久,要快点回去以免塞勒涅会生气。
就在赫卡特心里不断纠结于这个问题的时候,塞勒涅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了。
“赫卡特,在你确保自己不会受伤的时候停下,到我这里来。”因为要花时间确认塞勒涅的位置,赫卡特的动作稍微停顿了一下,豹头人手中的匕首几乎要擦到她的脸颊,但她还是恰到好处地避了过去,顺势在地上打了一个滚,起身跑到了塞勒涅旁边。
“然后——杰拉德,我希望我没有记错你的名字。”塞勒涅用嘴型告诉赫卡特“我们一会儿再来说你违抗命令的事情”,然后往前走了一步,用手中长剑的剑尖指向了正在摘下头套的豹头人,“应该不会,因为我在任期间,总共也只放逐了两个人到半兽人的领地。说到这个,我就不得不问一句,兰帕斯在哪儿?怎么没有和你一起?”
杰拉德是个北地人,从他的蓝眼睛和淡金色头发就能看出来这一点。他的头发已经很长,杂乱地披散在身后,八成是因为在半兽族的部落里没有机会去好好修剪。
值得敬佩的大概是他在半兽族中间生活了这么久,居然没有被他们同化,从他的眼神就能看出来,他还保留着人类的理性,能和塞勒涅正常交谈。
“我哥哥死了。”他的语气里已经听不见什么悲痛,就好像是在描述一件再平淡不过的小事,“来这里的第三天,他就被一群熊人给撕成了碎片。”
“很高兴我能活着听到这个消息。”
第四十章 复仇者
塞勒涅觉得自己怎么也算不上是一个残暴苛刻的君主。诺德王国本来也没什么国力能经得起瞎折腾,但这似乎也是某种程度上的“稳定”,即使是没什么执政才能的君主,只要兢兢业业地不去瞎折腾,就出不了大问题。不过他们其实连兢兢业业不去瞎折腾的条件都没有——他们要收拾前任君主留下的烂摊子。
她有时候运气还不至于太差,比如她在任期间至今,除了杰拉德和兰帕斯一案,都还没有任何案子闹大到让她亲自审理。也有的时候,塞勒涅的运气会非常差,比如她在任期间唯一签署流放命令的两个人,有一个已经死去,有一个却创造了历史,不光活了下来,心中的仇恨还丝毫没有被磨去。
“殿下,雷蒙德大人事先交代过我,在和你切磋的时候需要配合你的水平,但是想必他也知道,我不是轻易就能做到配合他人水平的人。”杰拉德从武器架上抽过了一把长柄斧,“所以请您也务必小心,尽量不要让自己受伤。”
杰拉德不适合当一个老师,更不适合当一个陪练。他和他的哥哥兰帕斯都出生于世代从军的家庭,想的不是如何打败敌人还是如何杀死敌人,让这样一个不容易控制好战斗力的人当初学者的陪练,确实很冒险。
但塞勒涅那时候还是初习武技的小孩子,心里满是对自己天赋的自得和小孩子的好胜心,握着刚拿到手的开刃长剑,就非要向“北地第一勇士”杰拉德挑战。
还好斧子只有一面有刃,加上杰拉德的确在努力地收敛自己,塞勒涅只是长剑脱手而出,并没有受什么伤,唯一的后遗症是她从此就把杰拉德和兰帕斯兄弟当成了挑战的对象,一直到十一二岁,她才放弃了向两位并称北地第一勇士的人挑战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