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弟弟并未受伤,先生……你怎么了?他伤了你哪里?”宋勤抓住任仲的手,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是我冲动,先生罚我罢!”
“任性妄为,自然要罚,不过……不是现在……”任仲大喘了口气,看向影一,“我还能行……我们快离开此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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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十六将另一匹马牵了过来,与破烂的车厢锢在一起,又与影一合力将任仲搬上车,两个孩子默默上车,半盏茶后,五人便静悄悄地离开了瓦砾村。
影一十分清楚,若是还有追兵,这马车实在太过显眼。故而没走多久,便弃下马车,只留下马匹托运行李。影一背好任仲,十六殿后抹去痕迹,风雪渐剧,四人艰难地徒步而行,两个孩子面色惨白,双眼通红,脚下却没停,也没有抱怨一句。
天色渐黑,风雪也越发大了,周遭白雪皑皑,四人走着走着便失了方向。但夜来寒冷,若是想活,必得寻得一处容身之所,四人只得硬着头皮勉强前进,终在天色擦黑之时,看见了一座破庙。
这庙四周虽破败不堪,四处漏风,对于任仲等人却仿若雪中送炭,影一略略查看了一番,五人便在庙中落了脚。
好在影十六备下了许多干粮小菜,一时倒也不会为粮食之事而发愁。影一找了些枯枝生了火,四人便围在了火旁取暖,只是任仲仍是一副迷迷糊糊半醒半睡的样子,浑身也无什么力气。两个孩子一直坐在任仲身边,时刻注意着任仲的面色,仿佛怕他突然消失一般。
后来,又修养了十数日,风雪渐停,影一伤势尽复,便换了衣衫,去最近的城池打探消息。但不惑阁铺在此处的暗线不知被哪股势力完全拔除,影一不敢轻信旁人,也不敢轻举妄动,故而一过三月,仍是没有与宋靖取得联系。
破庙虽破败漏风,倒也勉强算得上安全,加之条件恶劣,更能锻炼两个孩子的应变能力,故而五人一直凑合着,没有再寻住所。
任仲总算是挺过了那段手脚酸胀,哪怕是吃饭也没什么力气的日子,可仍是略走几步便觉得疲累,宋谨生怕他摔了碰了,与宋勤一起几乎日日盯着他的动作。
如此一来,任仲干脆坐着发呆不再动弹,他曾偷偷看过自己的右臂,整条臂膀已然成了乌青之色,头发也有一大半都泛出了银光,比之前还要多出小把,想是与当日瓦砾村之事有些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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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正巧是宋勤宋谨的十四岁生辰,条件简陋,自然没有什么好的吃食,影十六只能煮了两碗长寿面给他们一人一碗。他们经此一役,对于任仲惧意消失殆尽,反而有些依赖任仲。
如今过生辰,难免思及往事,他们吃着吃着,眼圈便红了,“先生,影一寻了许久,怎么父亲还不来接应?莫非……他们也出了事……”
“你们可相信他?”任仲躺在简易的床板上,声音虽低,却带着让人平静的力量。
宋勤宋谨同时缄默,筷子在碗里捣来捣去,谁也没有往嘴里送。半晌之后,宋谨问道,“相信并无用处……”
“有了力量,自然无需依赖旁人,可如今,我们唯有等待一路可走。我相信你父亲,他必不会做毫无把握之事,时机一到,他定然会来接你们的。”
“父亲寻来,先生难道不与我们一起回去?”宋谨听出了任仲的言外之意,忙问道。
“此事日后再说……”任仲皱起眉头,看着被宋勤宋谨捣的稀烂的长寿面,“你们若是不好好吃……明日便无饭食可吃。”
宋勤宋靖一愣,咧了咧嘴,忙背过身把惨不忍睹的长寿面塞入了口中。
就在此时,影十六从屋顶跳下,道了一声,“影一回来了!后面还跟着两人!”
“扶我一把……”任仲才伸手,宋勤便上前扶了,又给他穿好外衫鞋袜。
“先生!阁主来了!”影一还未推开门,便高声喊了一嗓子,可见喜悦万分。
“父亲……”宋勤宋谨眼前一亮,异口同声,又向其行礼,已然不同于往日。
“勤儿,谨儿……”宋靖推开门,将两个孩子拥入怀中,身子却摇晃了一下,若非莫离在后面扶了一把,他怕是根本站不住。
任仲不说话,只是看着他们父子团聚,莫离仍是那副老样子,虽比宋靖大了几岁,面上却连细纹都没生出几个,他站在宋靖身后,一言不发,连眼神都没有递给两个孩子。反观宋靖,竟已是满头白发,他颧骨高突,比之从前更是瘦了不少,印堂发黑,连指尖都泛着黑色。
“好了,总算是无事,你们先出去,我与先生有话要说。”宋靖拍了拍宋勤的发顶,给莫离递了眼色,莫离便领着两个孩子去了破庙外。
“先生,是子安对不住你。”宋靖头一句话,便是这个,老大不小的人,竟是说哭便哭了,“瓦砾村之事是我大意,竟被人拔了眼线换了信笺……”
“我知道有人在阁内安插了眼线,调查过往之事,却未想到会是影八。他随先生离开,虽保全了不惑总阁中隐秘,却险些送了先生性命!是我思虑不周……”
“先生是如何杀死常皑的?那人与无不知关系密切,且曾与我有隙,力大无比,死在他弓下的便不下千人……我当日赶到,看见那马匹,还以为,先生……”
无不知此人,任仲自然是记得的,或许,早在三十余年前,他便盯上了宋靖……而当日紫毓山武林盟会,自己与卓谦之并未乔装易容……还有白鸰相随……如此,倒也说的通了。
“子安,你絮絮叨叨说了这许多,倒叫我无话可说了。”任仲安抚地笑了笑,“你带着他们回去罢,无需担心我。”
“只是如今武林盛传先生乃是妖邪转世,翻手可救人性命,覆手便能取人性命,为求稳妥,先生还是先与我回不惑阁,再做计较罢。”宋靖越说便越是激动,说罢便剧烈的咳嗽了起来,唇间血色一闪而过,他忙偏头拭了去。
任仲皱起眉头,盯着宋靖看了看,又拉住其手腕把了脉,“你这是……中了毒?”
宋靖勉强一笑,“真是什么也瞒不过先生。”
“你何时中的毒?可有阁中大夫诊治?”
“不知是何时中毒,也不知中的何毒……整日里吃些驱毒的药物,却也只是勉强不再进展罢了……”宋靖看着任仲,扯开一抹笑,“如此,先生可愿意陪陪我这个将死之人?”
任仲叹气,“休得胡说!我随你回去便是,先解毒,其余事,日后再说。”
第208章 悔恨
宋靖中毒颇深,任仲终是随他一同返回不惑阁。
总阁已迁到了更加隐秘处,侍从婢女皆是蒙眼入内伺候,根本不知具体方位,来往的除却各堂堂主,便只有亲信影卫,周围的守卫也是严密非常。
这五年来,不惑阁内变化可谓是翻天覆地,不仅平复内乱,也向外延展了势力,也正是因为此,阁内鱼龙混杂,才让下毒之人有机可乘。
宋靖中的毒并不会见血封喉,积少成多才会发作,但一旦发作,想要祛除便会变得十分困难,若非宋靖功力深厚,怕是根本坚持不了多久,便会毒发身亡。
宋靖已将所有可能下毒之人关押,严刑拷打逼问,却仍找不出丝毫线索。他只好服用解毒汤剂压制毒性,但才服了两日,便听闻常皑带人突袭瓦砾村,意图对任仲动手。他心下不安,亲自带人前往瓦砾村,解毒之事,也就此耽搁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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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仲一回总阁,便配了药浴,又日日为宋靖施针,但收效甚微,只能勉强抑制此毒不向心脉扩散。
由于此毒长时间积蓄在宋靖的经脉五脏,他身子也是一日比一日虚弱,好在不惑阁还有莫离接手,无需他一直挂心。
宋靖就这样挨了八年,起初五年他虽不能动武,日常活动倒是无碍,闲时还能看宋谨宋勤习武,与他们讲解易容之术。可后三年来,他日渐消瘦,腿脚虚弱无力,当日为任仲打造的木制轮椅,倒也真正派上了用场。
任仲这八年来,并不着急收集魔气,而是沉下心,日日翻阅医书,却仍是找不到有效的驱毒方法,若非宋靖时时相劝,又拉着他讲些趣事,他怕是要将自己整个埋进医术之中。
那日,任仲刚为宋靖行了针,宋靖便提出想去阁中花园看看。任仲本还疑惑,不知宋靖怎会突然来了兴致,抬头却见他面上似有红光闪过。任仲抿了抿嘴,唤了侍从去叫莫离和两位少阁主,才推了宋靖往阁中花园而去。
宋靖的目光扫过园中,皱纹密布的面上似有笑意,突然开口,“生老病死本是常事,此毒解与不解都是我命中的定数,先生不必难过。先生于我,即便不能为师为父,都是最重要的亲人。若无先生,便无子安……”
“不必说这些……”任仲心下微酸,不再推动轮椅前进,俯下身覆了宋靖的手掌。
“若是现在不说……或许,便无机会了……”宋靖翻手回握,却根本无法抓紧任仲的手,他顿了顿,便放弃似的叹了口气,“先生,你这三十年来,活得可还舒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