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仲此时已然缓过了劲来,他调整肉身,勉强浮在了空中,随后便感觉自己口中腥甜,四肢酸软,怕是坚持不了多久。
他强打精神,对着另外两名修士低声道,“两位……是想活还是想死?”
两人神念受制,修为受制,知卓子乔陨落,却不知其如何陨落,任仲此言一出,两人面露惊恐之色,更是拼了命将法力注入防御法宝之中,竟说不出一句话,想来是对任仲过于畏惧之故。
“卓子乔已死,两位自然可以走了。”任仲微微笑了一声,更显的右脸狰狞可怕,剩余魔气随着他的声音慢慢溃散,为两人指了一条明路。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祭出飞行法宝向远处而去,什么除魔卫道,比起性命,自然是轻之又轻的。
任仲慢慢落地,直至神念之力再无法探查两人踪迹,才一屁股坐在地上,哈哈大笑起来。闹了这么大的动静,此处的情景自然瞒不过柳眸清,这两人逃得一命,暗里必定对卓子乔怀恨在心,柳眸清如何利用人心,便不关自己之事了。
“放走两个杂碎,有这么高兴?”赫胥几乎维持不住人形,他将金剑插在地面上,支撑住自己,才问了这么一句,而后便剧烈地咳嗽起来。
“我……噗……”就在此时,任仲突然喷出一口鲜血,背后魔翅脆弱的仿佛就要溃散,面上的裂纹隐隐渗出了血迹,显然是透支了太多修为所致。
“你真是个疯子。”赫胥岚抿着嘴,坐在任仲身旁,撑住了任仲的肉身,用神念交流道,他身为正统魔修,自然比任仲更懂此种状态的下场。
“我早已疯了。”任仲面无表情地攥拳,断断续续地回应,“如今……也算是疯到了头。”
赫胥岚哼了一声,闭上眼,“那我也只好陪你疯这最后一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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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就这么倚靠着,坐在巨河边,一动不动,一言不发,周围魔气越发稀薄,任仲与赫胥的气息也是越发虚弱。
半个时辰后,赫胥突然睁开了眼,说了一句,“要取我们性命,何必躲躲藏藏。”
话音未落,远处的黄土坡发出剧烈的灵气波动,六名穿着不同的元婴修士同时出现,为首的皮肤焦黄,干瘪的如同核桃仁一样。他哆哆嗦嗦地摸出一块阵盘,丢在远处,随后阵盘扩大,竟化作一传送阵法,片刻之后,大量金丹期修士成批出现在阵中,接连不断,足有数十人,他们分散开来,默契的将任仲的退路尽数封死。
那个为首的干瘪修士捋了捋胡子,紧紧盯住赫胥,“小友并非魔修,交出天绝宗秘籍,老夫可以做主,让你离开。”
“放我离开?”赫胥岚艰难地动了动脖子,伸手按住任仲的手。
“自然。”干瘪修士扫过两人。任仲此时仍阖着眼睛,两颊迅速地凹陷下去,魔压全无,若是忽略他孱弱的呼气声,旁人怕是只会将其当作一具干尸,根本不足为惧。
“弄水灵诀……”赫胥岚低声念了一句,然后从怀里慢慢摸出了一张薄若蝉翼的黑色绢纸,“修炼此诀,无灵根者……可得杂灵根……杂灵根者……可得天灵根……”
周围修士所有的注意力都被赫胥手中的绢纸吸引,听到赫胥所言更是倒吸一口冷气,眸中大多是不可置信,却也有一丝难掩的狂热。
元婴修士的表情却没有太多变化,想来早已听过传闻,更是侧面坐实了赫胥岚之言。
谁知赫胥突然将那绢纸向脚边一丢,干笑一声,“笑话!你们谁想要,便拿了去罢。”
周围一片静默,竟无一人动作。
赫胥岚也不介意,咳嗽了一声,转身死死抱住任仲,不过瞬息,两人便没了生息。
六名元婴修士互相看了一眼,确定任仲二人已无生机,便贪婪地盯住了地面上的绢纸,随后几乎同时运功,向绢纸扑去,只有一人犹豫了一下,站在原地没有动弹。
而周围的金丹期修士大多不敢与元婴修士相争,只有几人拼了命的向着绢纸扑去。
二十尺,十尺,五尺……
就在此时,任仲魔力耗尽,无力维持灵魔之眼,魔压外泄,已然无法继续掩盖气息,好在,他也不需要继续掩盖。
他猛地睁眼,身侧的吞天瓶滴溜溜一转,喷出了三只昏迷不醒、生死不知的元婴,与此同时,他重重一拍小腹,一枚漆黑的魔丹从其口中喷出。
他讽刺地勾起唇角,最后看了一眼不远处面露惊恐的诸多修士,单手掐诀,轻声说了句,“爆!”
碎裂之声传来,魔丹……碎!
任仲只觉得丹田一空,周遭灵魔气息暴动起来,口鼻之中皆是极重的血腥之气。身上很重,疼得几乎失去知觉……
他轻轻动了动食指,触感犹在,却仍像是在做梦一般。他经历过了太多不甘,太多的无可奈何,心却愈发坚定难改,如今真真到了最后关头,以往的不甘却是一丝一毫都找不到了,只要卓谦之能够安好,就是魂飞魄散再无轮回,他也是甘愿的。
甘愿为他入魔,甘愿为他清除一些阻碍,也甘愿为他而死。
任仲费力地抬头,却在躁动的灵魔气息下失了一切感官,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感受不到。
谦之……你曾说过,修真本就是逆天而行,强者生弱者死,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说到底,还是我没有足够的力量……
老天弄人,日后,若是还有日后,我好想……好想再为你抚上一曲……
……活下去,连着我的份,一起,活下去……
他日若你能立于空中睥睨天下,即便我不能站在你身侧,也定是欢喜的……
任仲干枯的面上终是露出了一丝满足的微笑,而后,眼前便只剩下一片黑暗,似有微凉从内及外,他却提不起一丝力气回应。
一时间,天地变色,七只金丹期傀儡,三只元婴,一枚魔丹同时炸裂。
近处的修士直接失了活路,一声惨叫也来不及留下,远处的修士见形势不对,掉头便走,仍是死伤无数。
那留在原地的元婴修士只是犹豫了片刻,便被剧烈的波动波及,吐出一大口鲜血,他根本不敢停留,祭出法宝,疾驰而去。奔逃了一柱香时间,他才停下法宝,回头张望了一番,见身后云雾弥漫,灵力魔气相互对峙,混乱异常。侥幸逃得性命的修士大多不敢停留,只想快速快速离开此地。
他一把撩开斗篷,蹭了蹭嘴角的血迹,喃喃道,“如此果决……真是……”
此人,竟是江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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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之后,魔气仍未散尽。
柳眸清身着黑色长袍现身此地,跟在他身后的,还有不少穿着统一服饰的宗门修士。
他根本不惧残留魔气,面上不露一丝情绪,直到近的不能再近,他才下意识地摸出一块阵盘。阵盘剧烈的抖动,随后猛地一顿,竟化成了粉末,他抬头,慢慢将目光从阵盘移到了奔涌的巨河之中。
而后他哑着嗓子开口,“魔修已然陨落。”
“阁下所言当真?那……那叛逆卓越他……”他身后一灰袍修士问道。
“自然是一同陨落,若是不信,你大可以去搜,灵魔气息如此狂暴,怕是连尸体……”柳眸清口气强硬冷漠,话还没有说完,便失了兴趣似的拉起兜帽,转身离开。
身后众人谁也不敢拦他。
听着身后修士高声喊着什么邪不胜正,柳眸清讥讽地勾起了嘴角,付了代价的,便可抽身而去,卓越……不,卓谦之,别再出现在我面前,你不出现,我便看在他的面上,留你一命。
第196章 【正剧番外】任九(一)
任九此生最重视的人就是任仲,他唤他——爹爹。
若非爹爹,他不会生了神智,更不会有机会离开小灵界,有了如今的修为。
任九还记得自己被胡万钧所伤,与爹爹一同跌入阴阳界,遇到祖爷爷,也记得祖爷爷救了自己。之后爹爹在随心居中再见卓谦之,花了不少功夫医好了眼,与卓谦之一起,救了个名叫宋靖的凡人。
他本以为爹爹会与卓谦之一直留在宋国,可当他再次清醒,爹爹身边除了他自己,便只剩下了那个叫赫胥的魔头。
卓谦之不在,宋靖也不在。
任九心中清楚,赫胥和乌兰虽不是坏人,想的法子却终是在害爹爹的。
任九拐弯抹角地劝了,任仲却说,“我已失了进阶金丹的机会,不走这路,也是数十年后的一抔黄土罢了,更何况,我想与他同生共死……”
什么同生共死,无非是送死罢了!
任九无力回转自家爹爹的决定,便生了一丝恨意,不仅恨赫胥,更是恨自己,恨卓谦之!卓谦之的存在就是一双无形的手,推任仲入地狱,自此万劫不复。
日后之事果然如他所料,即便是一时救下了卓谦之,四人却仍是难以脱逃。魔修人人喊打,加之柳眸清暗中支持,最后定然无路可走。
任九知道,自家爹爹是个痴的,到最后也不忘护了卓谦之周全,只是不知道,自己也一块被护了去。
他心里明白,这一走,便是跨过了生死那么大的沟,他不愿却不能拒绝,他知道爹爹所想,他要替爹爹护得卓谦之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