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仲坐在地面之上许久,突然死死扣住了桌脚,他竟然猛地生出了些许担忧,卓谦之封了他的神念海,悄无声息地离开,到底是恢复了修为,还是受了什么人的胁迫?
思及此处,他想要站起身,却在片刻后又颓然坐下。
若是真有人前来,胁迫卓谦之而去,又会留自己一条性命?任仲惨笑了一声,其中饱含了太多悲凉无助,卓谦之修为高深,岂非自己可以探知,只怪自己太过愚蠢,太过自信,以为如此,便可以留他在身边。
任仲发现自己并不懂卓谦之,以前总以为卓谦之对饭食衣物皆不在意,如今想来,怕是根本没有投入真心,自己所做种种,都只是笑话罢了。以前不懂,现在更是看不穿,他原以为自己与他一起便是全部,如今手中一空,却是什么也不是了。
“你无需骗我……”任仲一把丢开手中的纸张,随手拍出两只不大的火球,一只火势极小,瞬间吞噬了纸张,连一丝灰烬也没有留下。另一只则飞向了床榻边,床边的被褥顿时被点燃,火舌顺着床榻,慢慢蔓延到了窗边,不过半柱香的时间,火势便大了起来,无情的吞噬了所有卓谦之存在过的痕迹。
任仲坐在当中,被浓烟熏的咳嗽了两声,却没有起身,烈火燎着了他的衣角,他也没有动弹,竟像是生无可恋一般。可惜这火终究是他压缩法力所放,伤不得他半分……
他慢慢地站起身,踏过满地烈火,破开摇摇欲坠的门,便又瞧见了昨夜院中剩下的酒,他仿佛又看见卓谦之眯着眼,淡然的站在树旁,看着自己将酒埋下,不发一言,却隐隐显露出笑意。又或者是昨夜里那人抬头迎向柔和的月光,轻声道,“怎会,酒虽好,却远不如人。”
他一屁股坐在雪地中,法力拉扯之下,便把那小半坛酒抱在了怀中,揭了封就往嘴里灌,他没尝出什么味道,只觉得苦涩一点一点向外蔓延出来。
一厢情愿!如今回忆起来,任仲发觉卓谦之从未答应过什么,一切都是他自己一厢情愿罢了!他听着身后噼里啪啦的响动,蓦然哈哈大笑,笑着笑着眼泪便落了下来,他不知自己为何要流泪,他觉得自己醉了,醉在过往的梦里,不想醒来。
“哭什么哭!还真是难看……”一个嘶哑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尾音微微拉长,嘲讽意味十足,寒气森森直直撞进了任仲的神念海中。
“……谁?”任仲动了动头,模糊的问了一句,竟像是失了全部力气般,连神念也没有发散而出。
随后任仲只觉得自己的储物袋中震动了几下,吞天瓶不受控制的从储物袋内飞出,稳稳的落在了任仲面前的石桌之上,随后一抹黑光从其中喷出,模模糊糊汇聚成一团,半天才显露出一张狰狞万分的鬼脸,正是当日被收进吞天瓶的天外魔头!
那魔头竟不知何时生出了神智,又突破吞天瓶的桎梏,还将其收为己用,当真是有些匪夷所思!任仲想到此处,却也没生出什么抵抗的念头,他只是瞥了眼面前的魔头,没有丝毫惧意的冷笑一声,“留下这皮囊也是无用,你若是想要,便拿走罢!”
说罢,他真的放开了神念海,任由手上的酒坛骨碌骨碌滚到了一旁,不做任何抵抗的阖了眼睛。
“哈哈哈!”那魔头怪笑一声,围绕着任仲转了几圈,“你当我稀罕你这肉身?看似法体双休,实则顾此失彼!倒还不如这吞天瓶内待的自由自在!”
“你说得有理。”任仲点了点头,将石桌上酒盏中昨夜里未喝尽的酒倒入了口中,也不知是否听进了那魔头之言。
“你这人!!!怎么受了这小小挫折便如此消沉!当年我……”那魔头说了一半停顿了下来,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任仲,自己嘀咕了一句,“还真是迟钝的紧。”
“这是你的手笔?”任仲也不看他,反而回头看了看背后的主屋,屋内的火势逐渐变小,最后只剩下黑烟涌出,黑烟盘旋却并未扩散开来,像是被雄厚的灵气包裹在了其中。
“难不成还任由你将这宅子烧了不成?到时还会引得凡人注意,难以收场!”那魔头哼唧了一声,也算是默认了。
“何必在意他们如何想……多此一举罢了。”任仲摆了摆手,将手搭在石桌上,看似并未用力,那石桌却是突然碎裂开来。任仲满意的看了看满地的碎石,勾了勾唇角,突然冒出一句,“终是不值得的!”
“蠢笨至极!他委身与你,怎会对你无情!你真是……真是……蠢笨至极!”那魔头气的跳脚,黑漆漆的鬼脸疯狂扭动了几下,仿佛恨不得一口吞下任仲似的。
任仲眉间动了动,猛地抬头,双眼死死地盯住魔头,仿佛是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般,犹豫地问道,“……那他为何?”
“许是保护你,许是不忍心牵连你罢!”魔头见他的样子,心情仿佛极好,鬼脸上下抖动了几下,“他临走前可是亲你了一口,啧啧,那副样子,还真是……”
“保护?莫不是……”南宗的人找上了门来……
“我又从何知晓,若不是你们昨晚做那颠鸾倒凤之事,我也不会……啧啧……”魔头又啧了一口,拟人般的露出了些许嫌弃的表情,随后他收敛了鬼脸,化作一只黑猫,慵懒趴在了吞天瓶瓶口之上。
任仲一愣,半天才知自己与卓谦之之事怕是被这魔头从头看到了尾,也不顾不上羞愤,面色顿时沉了下来,“你究竟有何意图?”
“有人来了!”那黑猫来不及做答,只说了一句便化作烟雾钻进瓶中,瓶子腾空而起,硬是挤进了任仲怀中。
“先生?”突然,有人跃墙而入,口中还低呼了一声,应该是看清了院内的惨状,和坐在雪中的任仲。
“莫离?”任仲慢慢站起身,冷静地看着面前之人,经那魔头捣乱,他的情绪已然稳定了不少,至少,不是当时浑浑噩噩的状态了。
“先生!”莫离身着黑色劲装,根本不畏寒冷似的未着外袍,高大的身形在一片银白中更显突兀,他眉头紧皱,面上煞气十足,右边的肩膀上还扛麻袋般的扛着个人。见任仲起身,他将那人猛地丢在地上,那人呻吟一声,并未转醒。
第167章 赫胥岚
“你为何会来?”任仲的目光从莫离脸上移到地面上,随后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这人,竟是那个在巷口卖饼的张老汉,每每进出之时,他还会与卓谦之打声招呼,唤一声卓老爷。
莫离抿起嘴,不动声色的向周围看了一圈,他已经不是那个年轻气盛的少年人了,自然明白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随后才老实道,“阁中起了些祸端,主子怕有人动了什么歪心思,危害先生,便派属下前来告知一声。谁知路过之时,竟见这小老儿一直偷偷摸摸往院内张望,属下观察了两日,见他确实可疑,才将他擒住,交与先生审问。”
“如此……”任仲眉头一挑,面上阴阴沉沉,“此人便留下罢,你离开这里。”
莫离沉默,像是不知说什么好一般,半天才转过身,一提气,便欲离开。任仲却蓦然加上一句,“告诉子安,日后,不论发生何事,都不要来此。”
莫离脚下踉跄了一下,一口气岔在胸口,他一回身想要再说些什么,便见任仲单手提起那老汉,往偏房去了。他咬了咬牙,只得飞身而起,离开小院。
任仲动了动耳朵,听莫离已经走远,才伸手布下一道神念屏障,将怀中的吞天瓶掏出,“现在,你可以说了。”
“何必如此心急?”吞天瓶闪了闪,那只慵懒的黑猫再次出现,它摆了摆尾巴,任仲仿佛看见了他金色眸子中的狡黠。
任仲隐隐想起当日他将这魔头收进吞天瓶之时,那魔头反复念叨的好香二字,下意识问道,“不知前辈当日所说的好香,是何意?”
“好香……”魔头顿了顿,故意拉长了声音,“自然是香的意思咯……”
“是么?”任仲不置可否,只顾着低头检查张老汉的身体,根本不再搭理那魔头,这天寒地冻的,别出了人命才好。
屋内顿时安静下来,仿佛是一场沉默的拉锯,只有任仲动作之时的衣衫摩擦声传来。
“你这人!”那魔头终是按耐不住了,他猛地显出原型,挡在任仲面前,“我告诉你就是了!”
任仲也不惧他的狰狞面孔,只将那老汉放在了房中的床榻之上,面露一丝沉凝,“你说。”
“乌兰诺!他是不是,是不是……使了裂魂之法!”提及那个名字,魔头自发狠狠地抖动了一下,像是难以控制情绪一般。
任仲手下一顿,缓缓转身,“你,究竟是何人?”
“看来,你确实知道此事……”魔头声音嘶哑,像是确定了心中所想,“他可还好?……何时轮回的……”
任仲盯着他,面上防备之色不减,不说话,也没有任何动作。
“我知你不信我……”魔头如今倒是不急了,“他将人魂留在你的神念海中,你必定知道了少许事情经过,却……并非全部!”
“哦?”任仲眯了眯眼,总算发出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