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神?!”印暄震惊道,“凡人也能给精灵封神?”
“你可不是普通凡人,你是皇帝!真龙天子,受命于天,怎能妄自菲薄?你看前朝那些皇帝,政绩未必见得有多出色,最热衷跑去泰山顶上封神,你封一个‘天齐仁圣帝’,我封一个‘天仙玉女碧霞元君’,泰山府君头顶一大串封号,名刺里都写不下啦!”印云墨大笑,“他们能封神,我家暄儿如此英明神武怎么就不能!来人,取朱砂笔与宝玺来,皇上要亲书封神敕文!”
印暄被他的“我家暄儿如此英明神武”弄得心神荡漾,手上不自觉地展开之前只写了一行抬头的空白告天檄文,取过朱砂笔,在饰以五色翔龙的彩帛上,接着那行“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继续书写:
“螭龙巴陵,青蟒化生,天雷淬励,得以飞升。二百七十九年镇守桐吾江段,兴云布雨,疏洪抚民,功德赫赫,自下恂恂,精意笃志,恭守诏条,诚明洞达,可彰可表。朕是以登介丘,成大礼,敕封青螭巴陵为桐吾江神,加封‘神川载德仁圣王’,上顺天意,下结民心。唯愿风雨以顺,稼穑以登;疆场以宁,干戈以息,蒸民永泰,繁祉常垂。云熙二年十一月二十七日。”(注2)
龙飞凤舞地写完,印暄取过宝玺,端端正正地印下去,“皇帝奉天之宝”六字朱红如焰。
“然后呢?”印暄拿着墨迹淋漓的敕文问,“如此就算封神了?”
印云墨摸着下巴,喃喃道:“封神敕文一成,当与天地感应、山川共鸣,呈现七重异象,怎么没动静?莫非人君……”
“莫非朕这个皇帝怎样。”印暄冷下脸,寒刀霜剑中微现委屈,“难道还不够正心诚意,鞠躬尽瘁!”
“不不,不是暄儿的问题。”印云墨忙安抚,情急之下灵光乍现:“哎呀,我知道缺什么了!”他转身从后方一名紫衣卫腰间抽出奉宸刀,锋刃在掌心用力一割,顿时皮开肉绽,血流如注。
印暄又惊又痛道:“你这是做什么!”
印云墨拨开皇帝想要帮他止血包扎的龙爪,蹙眉忍痛紧紧一攥,将血液染遍整只手掌,随即猛地压在封神敕文之上——
苍穹之上,大地尽头,仿佛响起一阵泱茫悠远的吟咏声,听不清字眼与旋律,只觉声声重叠,层层如浪,涌动如潮。整片山川河流都因这吟咏声而战栗颤动,发出浩大而无声的呼应……
第一重异象,山吟泽唱!
四方天际渐有墨点生起,很快连成形态万千的云影翻卷而来。仔细看去,不是云影,却是成千上万的禽鸟,拖着彩羽长翎,嘤嘤啼啭,其声清悦如琴如筝。
第二重异象,百鸟朝鸣!
脚下的地面微微晃动,似乎有什么柔和却坚韧的力量在土壤里游弋,最后冲破枷锁,喷涌而出,竟是一道道大大小小的泉流,直冲丈高,清澈甘甜的泉水随风飘洒。
第三重异象,地涌醴泉!
漫山遍野草木,因这醴泉的滋润,越发显得青翠茁壮。其中一棵枯死多时的扶桑树更是拔地而起,霍然高长了十数丈,茎粗如龙,枝繁叶茂,葳蕤地庇覆了小半座山头。
第四重异象,枯木发荣!
啼舞的禽鸟飞落下来,栖身于醴泉润泽过的葱郁草木之间。碧空中生出五色祥云,团团涌动,如朱阁,如海楼,如轩车,如凤盖。
第五重异象,祥云华盖!
妖娆霞光下,桐吾江水清波粼粼,仿佛万千星宿闪动其中,空中隐隐出现星河虚影,与江流遥相呼应,气势浑然而又幽玄邃美。
第六重异象,星河如练!
东方,日上中天正蓬勃,一轮圆月却冉冉浮出山巅,升至日旁,清光凌凌,日月同辉!
第七重异象,日月合璧!
七重异象既成,封神敕文上迸射出道道金光,如烟如柱直冲云霄。自此,天地感应,山川共鸣!仙庭震动,神威自生!
承载着新生神力的玉轴彩帛缓缓飘起,以摧枯拉朽的气势,冲破白龙的法力封剿,朝筋疲力尽的青螭巴陵飞去。
“原来欠的是一抹沟通天地的仙人血……”异象纷呈中,印云墨轻声低喃,脸色苍白。
印暄立刻着人取来醴泉为他清洗伤口,以止血药膏敷涂手掌,用干净布条结结实实地包扎起来,心痛地责道:“你这又是在闹什么幺蛾子!好啦,朕承认你是仙人,天仙,金仙,随便什么仙都成,只别再自残身体就好!”
青螭张口衔住封神敕文,金光顿时笼罩全身。愈合伤口、弥补元气、提升境界、充盈法力,仿佛有无穷无尽的神威在体内潮涌,巴陵仰首向头,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龙吟!
江神落座,无可再移!集聿君勃然色变,怒不可遏道:“人君!你竟敢替天封神!坏我修行!”他弃神力升腾的青螭巴陵不顾,拖着残破的身躯,张牙舞爪向地面上的御驾扑去!
怒啸声中,巴陵吐出一道幽蓝剑光,击中了困兽犹斗的集聿君,将他震飞百里,狠狠重创!随即长尾一甩,腾云驾雾追击而去。
一串金色血滴随劲风飘来,拍打在印暄的脖颈上。
“邪祟污了圣上龙体,快打水来!”侍卫们慌忙为他擦拭、清洗,请罪不迭。
印暄摆手道:“无妨,清理干净便是。集聿君虽走了邪道,但这毕竟是天龙之血,算不得污秽。”
“小白狗急跳墙,竟想杀你,小青刚被你敕封江神,这下可饶不得他。”印云墨笑道,“大功告成。接下来收敛洪水,清理江道退还两侧良田,可就是江神的活计了。”
印暄颔首,吩咐传旨:“明岁运泽与邻近三县徭税全免。运泽县令虽不是大才,勉强也算兢兢业业,继续干吧,叫他好好整顿纲纪、抚恤民生,不要令朕失望。”
“忙活大半天,可累死我了。”印云墨哈欠连天,“我要回去高床软枕,好好补一补眠。”
“你最紧要的是补气血!”印暄看着他失了血色的脸颊,心中又恼又怜,“先回客栈,叫随侍御医赶紧治伤开药,你若是又嫌苦不喝,看朕怎么收拾你!”
(注1:《庄子》、《淮南子》等书中均有“宇宙”一词的记载,高诱注:“四方上下曰宇,古往今来曰宙,以喻天地。”
注2:最后一句非作者所写,援引自宋真宗“谢天书述二圣功德之铭”,特此申明。)
作者有话要说:
“你说这世间人心浮躁,众生捧高踩低,谁有耐心等到水落石出,看你最后是不是清白?多半是连端倪都还没看出来,只顾破口大骂后走掉,一辈子当个不明真相的愚夫也便罢了!”
哎,作者可真刻薄,哼╭(╯^╰)╮
第41章 爱恨悲欢由心起,万物有情不自知
随驾的三名御医会诊后一致认为,历王殿下的手只是皮肉伤,并未危及筋骨,每日敷涂金创药,再佐以补血生肌的药汤,将养个十来日便会痊愈,施完药便告退了。印暄闻言松了口气,在印云墨裹着白纱的手掌上轻轻抚摸了一下,说道:“伤口未愈前不能碰水,洗沐之事朕会派两个小内侍来服侍。”
印云墨道:“敬谢不敏,我洗澡不喜欢被人摸来摸去。”
印暄踌躇一番,带着七分试探三分忐忑又道:“小六叔不喜下人贴身服侍,那就由朕代劳如何?”
“别别!”印云墨忙不迭摆手,“皇上身份尊贵,我可劳烦不起。”
急于转移话题似的,他用另一只完好的手抓住印暄的腕子,翻来覆去看了看:“在江底水府时被灼伤的燎泡消得差不多了。你说这巴陵也真是的,硬是扣着钟月末不放,活像半刻钟都离不得,一说送他回家的事就臭脸,也不体恤一下他家人的心情。”
“若深陷情网,不论神妖人灵都难以自拔。”印暄感叹,“小六叔难道不能理解么?”
“怎么不能。情深缘灭,悲欢离合,世事更迭,生灵轮回,万物有情嘛。”印云墨回答得淡然,眼神澄澈剔透,如冰镜倒影着世间万般爱恨情仇,却又遥遥地浮于三千红尘之外。
印暄定定地看他:“小六叔既能理解,也肯为我出生入死,为何总是对我的心意左躲右闪,不肯直面?”
印云墨笑道:“入情还出情。纵然身在欲海,心不沾染半点情丝,我辈修道之人当如是。”
印暄直觉他说得不对,却又一时无话反驳,沉默片刻后方想说句:若从未真正入情,又拿什么来出?
话未出口,一点青光在门外亮起,传音道:“青螭巴陵叩请谒见人君。”印暄只得起身开门。巴陵走进来,朝他拱手:“人君是否无碍?白龙被我重创后遁逃。他身怀一丝龙神血脉,肉身强悍生机不灭,但也魂魄震裂、元气大伤,没有千八百年难以尽复。”
印暄道:“江神辛苦了,此后还望继续行云治水,守护一方。”
巴陵从袖中取出一柄短剑奉与他:“这是人君掉落在桐吾江底的佩剑,我见猎心喜,便暂时借用,最后也是有赖它才斩伤了白龙,如今完璧归赵。”
小六叔送的秦阳古剑失而复得,印暄心中惊喜,收了剑道:“多谢奉还。”
印云墨挑眉佯怒:“好你个小青,圣驾翻船落江,是你搞的鬼吧,差点没把我们淹死!我还喝了一肚子的浑水!如今一声不吭就想将此事揭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