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宽容?他那是那我开涮!带着我四处溜达,又不肯我出手,看我被杀戮的欲望折磨,他就开心了!”
“天锋!你怎么就如此……不可理喻!”这下即使摇光再沉稳,也有些恼了,“依你的性子下去,总有一日要自取灭亡!亘古至今,陨落与自毁的星君还少么?多是无法抑制自己的狂暴星力,不断吞噬不断膨胀,最后失控之下解体而亡!主上正是为了使你不要步他们的后尘,才磨砺你的性子,让你领悟利而不害、为而不争的大道真谛。你怎么就不能体会主上的苦心呢?”
天锋冷笑一声,暗想:摇光为人死板又爱说教,也不知是惯于服从上谕,还是真把那金仙放在心里,活像头认了主的忠狗,看着惹人讨厌!
摇光见他执迷不悟,摇摇头先行离去。
在洞府外,临央悠然自得躺在松树下的平坦巨石上,任由青丝、衣袂铺了满石,正闭目小憩。他不欲打扰,正要自行退去,却见临央懒洋洋伸出一只手臂,掌心虚虚向上,“臭小子不听劝,是不是?”
摇光走过去,斟了杯灵茶递到他掌心,“是我口拙,没能开导好他。”
临央嗤笑一声:“他是个什么德性,与你何干。你们名义上是双子星,也不过是因为在星轨上离得太近而已,你还得为他负责终生不成?是我这个做主人的不会调教,都三百多年了,还是这副凶暴顽劣的模样,怕是帝君要对我失望了罢。”
摇光听他这样说,心底不知为何有些酸楚,想起外面总有些风言,说临央仗着手中仙器与好靠山,高来高去,任意妄为,也不知修的是什么道。他听了十分想反驳几句:仙器难道不是主上自己炼制的?你们自己炼不出,妒忌什么!帝君虽看重主上,却不曾给他开过任何方面之门,一切机遇与资源全是靠主上自己的努力争取来的!你们看人家表面轻松,如何知道背后不是浸透着种种血汗艰辛,只顾眼红着说风凉话罢了!
临央却云淡风轻地摸了摸他的肩膀,唇边带着一抹诮笑:“何必跟无关紧要者浪费唇舌。喜欢你的人,无需你去解释,不喜欢你的人,再解释也没用。”
摇光本还有些忿忿不平,想来想去,觉得主上说得在理,也就看开了:在主上眼里心中,那些无关紧要的人,与路边石子、河畔杂草并无分别,他根本不屑一顾,也自然不会受到来自杂草与石子的伤害。
然而看着临央总是独来独往的身影,他又觉得主上其实是孤单的。主上没有真心挂念的人——宵弋仙君或许算半个,也没有知交与道侣。他永远只信任自己,信任自己亲手炼制的武器——其中还包括一个死活不开窍的天锋。他对紫微大帝,在孺慕般的亲昵之外,更多的是唯恐对方对他失望、此后再无人真正关心他的惶恐。
这样的临央仙君,究竟是为什么而修仙?又该如何去体悟大道呢?
摇光总忍不住要担心他,牵挂他,以至于后来半步也不敢离开他。随着时间百年千年地流逝,这种亦步亦趋逐渐就成了习惯,成了本能,成了彼此神魂间相互呼应的默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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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是奴性!”在地府胡乱砍伤平等王手下的鬼差,又一次挨了罚之后,天锋不屑地道,“好好的星君不当,非要当人家的侍卫和奴才!他要是想吃口星君肉,你恨不得把自己的胳膊塞他嘴里。”
摇光瞟了他一眼,常年修心养气,令他已很有些不怒自威的气势,“天锋,你什么时候才能醒悟?”
天锋啐道:“这辈子都悟不了!你叫他放了我呀,无拘无束自由自在,多好?非要当奴才!”
摇光把剑匣上的封条多贴几重,刚走到门口,见临央脸色不太好看地现身。“主上,出了什么事?”他忙问。
“还不是地府那破事儿。平等王越过常年隐居的北阴酆都大帝,把状直接告到救苦天尊那儿去了。我猜师父是帮我挡了一挡,才没有传我过去当面斥责。但救苦天尊说了,既然是手中仙器失控,主人有驭下不严的失职,器灵更是犯有违逆天条的大错,天锋星君罪无可恕,必须受罚。”
摇光问:“要怎么罚?”
“在十八重地狱的火海中煅烧,再于血池中浸泡……”临央不禁皱起眉,“如此酷重的刑罚,我家天锋还是个孩子,如何受得起。”
摇光虽也不乐见天锋受罚,但还是忍不住默默道:你不是骂他“屁个孩子,开天辟地活到现在的熊孩子”,时常恨不得把他回炉重炼个乌龟壳,现在怎么又维护起他来了?他没说出口,只是问:“主上,如今要怎么处置天锋?”
“……最息事宁人的办法,自然是按救苦天尊的意思办,让他吃两三年苦头,让十殿阎罗消消气,再由我出面要回来。”
天锋在匣子里依稀听到这里,忍不住想骂出声来:去你娘的——
一句话还没骂出口,却听临央接着道:“可我不会把天锋交给他们处置!天锋是我的,他听话也好、忤逆也罢,只得我有资格训他罚他,其他人,除了师父以外,谁想动他一个手指头,我是决计不会同意的!”
没骂出口的那句话像一块硬面团弹回来,堵在天锋的喉咙口,叫他险些岔了气。
他满肚子的愤懑、憎恶与恶毒的咒骂,忽然就萎了。
许久之后,他才想到反击之词:嘴上说得好听,哼!
然而临央又离开了洞府。他隐隐不安地等了两天,最后终于等到临央回来,说是摆平了地府的事,但也接了个差事,要去下界调查天象异状。
外面悉悉索索,是临央与摇光开始收拾各种需要带上的法宝、丹药和符箓。天锋在匣子里待得浑身不得劲,又听摇光问要不要带他去,临央答“算了”,当即怒喝起来:“算了是什么意思!”之前说的那些话,果然全是说得好听而已,临央就是嫌弃他,凶戾、不听命、爱惹事……然而他已经尽量克制自己了!从开天辟地到如今,他从来没有为谁这么辛苦地克制过!临央一点都看不到,他眼里心里可靠信任的武器,只有摇光鞭!他总是那么偏爱摇光,无视自己……心口被酸涩堵得满满当当,甚至要漫到鼻腔眼眶里来,他竟真的像个小娃娃一般,一面用力撞着剑匣,一面用尤带奶气的童音呜呜地哭起来:“……主上也太偏心!”
临央与摇光头大如斗地将他放出来。
天锋也不知自己此刻是怎么想的,究竟是不要脸地假借着童子体貌,满地打滚撒泼耍赖呢,还是他就真成了一个满心委屈与暴躁的孩子,满地打滚撒泼耍赖。
——他娘的谁在乎啊,只要管用就行了。
第85章 番外——天锋(下)
撒泼耍赖这种招数用得多了,慢慢就变得不那么管用了。
但在它彻底失效之前,摇光先倒了大霉。
天锋觉得摇光是真傻,庇护天柱这等大事,岂是他区区一颗星宿、一件仙器可以办到的!就因为临央的一句吩咐,他竟真的连命也不顾了。
他的星力被幽隍的天魔解体大法炸得烟消云散,当时天锋几乎以为他死了,就像那些曾经陨落的星曜一般,彻底湮灭在天地间。
那一刻天锋有种难以言喻的感觉,既窃喜、又失落,既快意、又懊恼。按理说他是讨厌摇光的,又兼嫉恨对方占去临央所有的信任与宠爱,然而在以为对方身死道消的瞬间,看到一贯冷心薄情的临央仙君,竟后悔到失魂落魄,甚至落下泪来,他在不可思议之余,又有种空空荡荡的恓惶——
他的双子星没有了。
他本就惹人厌避,如今连唯一一个不厌不避他的人也没有了。
天锋有些恍惚失神。但临央顾不上他,急着感应摇光的星魂。
他不知该遗憾还是庆幸的是,摇光的星魂并没有溃散,仍摇摇欲坠地吊在星轨上。临央小心翼翼地将微弱的星魂安置在自己的元神中,用仙力一点一点地去滋养,让星魂慢慢修复、壮大。
“主上……”天锋犹豫再三,忍不住凑过去,难以启齿地道,“方才我……”
然而沉浸在失而复得喜悦中的临央,并没有听见天锋的嗫嚅,更没有注意到他悻悻然的脸上,那一闪而过的魔气阴影。
“天锋,我们快回洞府,看看库存材料中,有什么适合拿来再炼一件仙器!我要为摇光重塑器身,等他星魂苏醒,便可重新成就器灵。”临央说完,匆匆驾云而去。
天锋没说出口的后半句话咽回肚中,没精打采地化光追着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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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的近一百年间,天锋几乎没有见过临央。
临央忙忙碌碌地奔波于各个仙坊、牙行、秘境,甚至是三界最莽荒的角落,拜访道友、交易器材、劫掠妖兽……不断寻找着可以炼制极品仙器的材料。他无心修炼,更无心应付整天惹是生非的天锋,索性将他长期封在剑匣里。
天锋觉得魔气如同滴入清水的墨汁,在丝丝缕缕氤氲着,慢慢扩散到整个剑身。他每日要花费七八个时辰,以星力与煞气对抗,将魔气勉强压制在剑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