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一向对他有求必应的男人这一次没有做任何的回应。
他背对着兰多,在床边的桌子旁坐下来,将自己腰间的绷带一圈圈地解下来,露出了绷带之下结实的肌肉。而这个时候,借着窗外的月光以及船舱里摇晃的煤油灯,兰多清清楚楚地看见那原本雪白的绷带上星星点点的全是干涸的血迹,而小白的背部更是一片惨不忍睹——也许是之前跟帕德大副正面交锋的时候,背部撞到了碎裂的船舱壁,那些木屑扎进了他的皮肉里。
光是想想都觉得很疼。
而小白就带着这些嵌入皮肉里的木屑和一身伤,将他从会议室一路背回了船舱,一路上半句怨言都没有。
意识到自己刚才似乎提出了太任性的要求,兰多深呼吸一口气,几乎没怎么犹豫,当即顶着昏昏沉沉的脑袋从床上爬起来,从男人的身后走近他。而这个时候,小白正反着手,略显笨拙地试图将自己背后的木屑取出,当感觉到兰多靠近时,他头也不回,冷冷地说了句:“别过来。”
正蹲下来准备给他清理背部的黑发年轻人被他这语气弄得微微一愣,“怎么?我就是想……”
“不需要。”小白生硬地说。
兰多被他这冷淡又隐约含着怒气的语气弄得莫名其妙。想想刚才小白把他一路背回来的时,也是他在说话,对方一句话都没有回过。当时他还缺根筋的,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只单纯地以为小白背着他没力气抽空说话,可是现在一想……
他压根就是在生气。
问题是,他气什么?
兰多感到莫名其妙,想再次伸手碰小白,可是这家伙就像后脑勺长了眼睛似的,再一次完美地闪避了。
兰多终于忍无可忍,“你究竟怎么回事?你背后现在全是木屑,你看不见后背,肯定清理不干净,如果不弄好,搞不好会发炎。我们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得到西尔顿皇家港口的通行证,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可以靠岸,你是不是想因为这种小问题感染,然后一声不吭地死在船上?”
“通关文件很快就会送过来。”
“你怎么知道?”
“总之你不要碰我,回床上躺着去。”
“你什么毛病?”
这一次小白不说话了,当整个船舱里陷入沉默,只能听见船被海水推得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伴随着船只的摇晃,挂在他们头顶上的煤油灯也在摇曳着。小白头也不回地扔下一句“早点休息”,便随手将放在木桌上的药瓶抓起来捏在手里,然后大步流星地走出船舱。
大约是十五分钟后,一个海盗打着呵欠满脸不爽地端着一碗切成块的菠萝走进兰多的船舱里。兰多抬起头看着他,“小白人呢?”
“不知道……这样说吧,十分钟前他在底舱把我抓起来要我去厨房给你拿菠萝,五分钟前我从厨房走出来看见他站在船舷上抽烟,一分钟前我看见你们救上来的那个妞蹑手蹑脚地提着裙摆接近他,并询问他要不要帮忙换药。”
“哦……”兰多这会儿的心思完全不在菠萝上了,尽管前一秒他想这酸甜的东西想得浑身细胞都在躁动。
这会儿他只是站起来,朝着窗外看了一眼,却发现外面海雾正浓什么都看不见,于是只好收回目光,转过头问:“那小白怎么说?”
“什么都没说。不过我看他绷带上全是血,身后也有木屑,有个人帮处理伤口总是好的吧!而且我听说女人不都挺细心的吗,那还是个大家闺秀,多少要学点细活儿吧?”那个海盗耸耸肩随口推测,又打了个呵欠,“没事了吧?没事我回去睡觉了啊……”
兰多一把抓住那个转身想要离开的海盗,微微瞪大眼,“他拒绝我,转身去接受那个女人吗?”
“你是不是烧糊涂了……”那个海盗满脸不耐烦,“拒绝你,接受一个女人,这么天经地义的事情有什么值得你震惊的?”
兰多:“……”
话是这么说没错。
但是不管,他就是震惊,而且有点莫名的愤怒。
于是这会儿他也不休息了,强打起精神走到船舷边上。昏昏沉沉的脑子里忍不住设想了一万个把芙兰朵从小白身边支走的理由。
他摇摇晃晃地来到船舷边上,远远就听见窃窃私语的声音,似乎是一男一女在小声对话。兰多心中一紧,浅浅地皱起眉,再往前走了两步,终于透过海雾看清楚了不远处的一幕——
芙兰朵双手捧着脸,一脸挫败地蹲在红发男人的不远处,默默地看着他吞云吐雾。而后者覆盖在绷带下的脸没有任何的表情,只是在抽了两口烟草后,淡淡地说了句:“夜深了,回去睡,孤男寡女单独相处,传出去对你的名声不好。”
芙兰朵脸上抽搐了几下,像是有话要说,但是在她开口之前,便被不远处刻意放重了脚步的黑发年轻人所弄出的动静吸引了注意力。她转过头来,看着兰多一步步走过来,有些惊讶地瞪大眼,“你不是睡了吗?”
“你们说话声音太大,”兰多不要脸地说,“把我吵醒了。”
他话语刚落,便看见原本靠在船舷边上的男人动作微微一顿,掀起眼皮子扫了他一眼,似乎觉得他的借口荒唐至极。然而兰多管不了那么多了,他伸出手将小白手中的烟斗拿走:“跟我回去上药。”
小白:“不急,烟斗还我。”
“跟我回去就还你。”兰多说,“这里风大,这么吹下去,你会感冒的。”
小白:“发热的人好像是你。”
兰多:“我现在也觉得头疼,被风吹得头更疼……你到底要不要跟我回去,不然咱们就在这里站一晚上好了,死了算你的。”
芙兰朵:“……”
拎着裙摆站在一旁的少女微微张开嘴,她发现自己完全没有插话的余地。
这会儿她已经觉得这两个人的对话内容诡异到有点猎奇了,而紧接着,更加猎奇的事情发生了。刚刚从头到尾无视她,只是冷着个脸在那儿抽烟的男人这会儿稍作停顿,竟破天荒地露出个无奈的神情,紧接着抬起手,用力地将站在自己身边微微扬起下颚,一脸倔强地瞪着自己的黑发年轻人的头发揉乱,而后说:“那回去吧。”
然后小白转过头,对呆愣在一旁,因为他那瞬间展示出的温柔而彻底石化的少女说:“晚安。”
芙兰朵:“……”
目送两个大男人离去的背影,此时此刻芙兰朵心中只有一个想法:眼里除了钱,就只有所谓“男人之间的友谊万万岁”——海盗的世界真的不会好了。
……
兰多和小白回到船舱里,经过一宿的折腾,此时外面天已经蒙蒙亮,最早换班的海盗已经起床,甲板上也有了动静。
两人一前一后地回到船舱里,兰多关上门,想了想后说:“快点处理好你的伤口后我们也休息了,别拒绝我。”
这一次小白没说什么,在桌边坐下来,而令兰多松一口气的是,这一次男人大方地将自己的后背对准了他所在的方向,并稍稍将胡乱缠回去的绷带解开。经过他这么一番胡乱折腾,他背后原本已经多少有些结痂的伤口又渗出一些鲜血,木屑也扎得更进去了一些。
兰多知道自己是个很有爱心的人。他走上前,把从柜子里翻出来的银针在蜡烛上细细消毒,然后弯下腰来,努力不让有些模糊的视线影响自己的动作,尽量轻巧而灵活地将一根深陷在男人皮肉中的木屑挑出。木屑被拔出后,一颗血珠随之冒出,兰多嘟囔了声:“早让我弄,也不至于扎得这么深。你刚才怎么回事啊?”
小白没有回答,反而是转头看了一眼放在桌子上显然没动过的菠萝,“怎么没吃?”
兰多想了想,长吁出一口气,伸出手抓了一块菠萝往嘴里塞。当酸甜的果汁在口腔中渗开,他才知道自己究竟有多口渴,忍不住又多抓了一块塞进嘴里,然后含糊地说:“你刚才莫名其妙地发火,搞得我紧张得忘记自己想干什么了。”
“我没发火。”
“那怎么不让我帮你清理伤口?”兰多问。
“刚才不想弄。”小白理直气壮地回答。
兰多:“……”
黑发年轻人不说话了,以此表示彻底服气。他低下头用手中的银针继续给男人处理伤口,等到将所有的木屑都挑出来,外面的天已经亮了一大半。
兰多站起来熄了煤油灯,又从柜子里找到干净的绷带,撒上止血药,仔仔细细地给小白重新缠绕在背腰间的伤口上,最后打了个漂亮的水手结。等一切大功告成,他才松了口气,打了个呵欠,“好了,赶紧睡觉吧,一会儿趴着睡,别压着伤口。”
话音还未落,原本坐在椅子上的男人突然转过身来扣住了他一边手腕,往自己这边拽了拽,然后在黑发年轻人来不及反应之前,他的大手已经放在了他的额头上,探了探温度。刚开始兰多还稍稍往后退了退,在意识到男人只不过是在测温度后,他停下了后退的趋势,任由他动作。
“怎么还是这么热?”小白问,“迪尔给的药你吃了吗?”
“吃了,睡一觉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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