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宸记 (天泽北星)

　　老者头上戴着黑色鹰隼的羽毛头冠，干瘦的手背上青筋毕露，塌陷的眼窝里，灰白的眼眸平静如死水。

　　“南雅大人？”元翔立刻上前扶住那位老人，连声音都开始颤抖了，“您没事就好，我的阿爹阿姆呢？”

　　所有的人都沉默了，珠兰下意识的避开了元翔的眼神。

　　元翔愣愣的站在原地，脑子却突然地懵住了。

　　他记起自己被阿爹绑在马上，一鞭子抽在马臀，甚至来不及喊一声阿娘，最后只能看到自己的哥哥们身披战甲迎敌，几位姐姐带着妹妹们往另一个地方突围。

　　浑身浴血的父亲朝他大吼：“快跑……不许回来了……”

　　就连他的阿姆也一改平日的温和慈祥，手里拿起了武器为了保护她们的家园而战。

　　他，却成了这场保卫家园的战斗中唯一的逃兵。

　　“他们还被留在那里吗？”元翔顿时双目赤红，声音嘶哑的问。

　　老者眼底也并射出暗沉的怒火，片刻后道：“王和王后……他们的遗骨没有找到。”

　　元翔颤抖着握紧拳头。

　　“表哥……”珠兰忧虑的看着他。

　　元翔沉默了很久才道：“我知道了。”

　　老者轻轻地拍着元翔的脑袋，声音嘶哑而慈祥，道：“王子，你成长了很多。再也不是那个只会调皮的孩子了，虽然你的成长让我心痛，也让我欣慰。血债唯有血偿，我们会教会月氏人这个道理的！”

　　“阿爷……”元翔把头埋在老人怀里片刻，眼圈发红，却始终没有流泪。

　　“你带回来的人，将会是我们部落的希望，让我看看他们。”南雅颤颤巍巍的伸出手搭在在自己的左胸前，对着面前的李煜宸和白翊行了个礼。

第八十三章 祭祀南雅

　　“两位尊贵的客人，我恳请你们帮助我们。元翔王子还不够成熟，他还不足以领导我们的子民恢复昔日的荣光。而你们，是天神指引给我们的使者”南雅缓缓道。
　　白翊看着他，平静道：“我只做我们该做的事。”
　　南雅的目光透过白翊看向他身后的虚空：“那是神指引的路，不会改变的。神指引着我们在这里等待王子，您们便将他送到了他的子民身边。神是不会错的！”
　　“元翔王子。”他转头看着元翔，缓缓道，“您的路会走得很长，但是现在，还不是时候把部落交给您。当南方的帝星降落，才是您的时机。”
　　元翔傻乎乎的看着这位部落里最睿智的长者，许久之后才愣愣的点点头。
　　南雅淡淡的笑了起来，温和的拍了拍他的肩。
　　“请问，你知道袭击你们的是什么人吗？”白翊问道。
　　南雅回头，收敛了笑意，长长的叹了口气，道：“月氏王的本命星原本该熄灭的，但是却多活了七十多年。早在十多年前，我便试着算出他的命运，但是有一股力量阻挡着我窥探这一切。我费尽十余年的心里，也只能推测出西边有妖星入侵，其余的，我便测不出了。”
　　“他活了一百三十岁？”李煜宸好奇道。
　　南雅对他也很是恭敬，轻声道：“正是如此。”
　　“已经超出天命之年。”白翊微微蹙眉，道，“他们为何要攻打鬼方？”
　　南雅沉默片刻，才道：“的确是有缘故，但是却不足为外人道。若是两位愿意答应帮助我们，我必然知无不言。”
　　“那便罢了。”白翊看着他，这个人眼里有太多的沧桑。
　　“如果您想要查与月氏王有关的事，可以去卡里索河找那位琅玡王子。”南雅手里捻着一条白骨手链，缓缓道。
　　“阿爷，您不要再算了。”元翔一见，忙抓住老人的双手，惊慌不已的劝阻。
　　他知道，南雅要预测那些未知的命数，需要付出多大的代价。
　　“以寿数折换扶乩问卜之术，原本就非正途！”白翊微微蹙眉的看着南雅。
　　李煜宸恍然，难怪他第一眼就感觉南雅的年龄与他的模样差得多，却是他以自身寿命为代价预算未来，自然老的就比常人快了。
　　只是天机又怎么可能为凡人所知？
　　扶乩原是上古大巫巫术，以人畜为献礼，而今南雅以自己为献祭，虽是同理，却要付出更大的代价。
　　“若是能以我一命换得吾族兴盛，自然值得。”南雅平静的推开元翔的手，淡淡道。
　　“你们在这里休息一夜，明天我带你们去找那位琅玡王子吧。”元翔见南雅执意要测算天机，咬了咬牙不再去管他，而是转头对白翊两人道。
　　珠兰在旁边看着这一切，见大家都沉默了才说道：“表哥，这里并非久留之地。”
　　这里距离他们的王帐太近，若是被发现了，又会招惹麻烦。
　　南雅闻言，摇头道：“珠兰公主不必担心，你的父王也知道我们在这里暂居的。否则……我们的人在这里，又怎么可能真的避开他们的耳目。对于斛律王的慷慨恩惠，我表示非常感谢。”
　　珠兰一愣，随后和元翔对视一眼，默默地低下了头。
　　沉默片刻，元翔抬眸道：“我知道，等我把他们带过去了，自然会回来带领我的族人离开。”
　　珠兰嘴角动了动，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是最后还是一甩胸前长长的辫子蹲到旁边逗小喵去了。
　　鬼方族人暂住的地方，只是沿着河岸搭建起来的几排破旧的帐篷。
　　元翔统计了一下，这里的人口一共两百三十五人，其中保存了战斗力的占了一百七十余人，剩下的十五六岁的孩子和女人占了多数，活下来的老人只有十来个。
　　这就是残酷而无奈的事实。
　　在草原上，为了保证种族的延续，在遇上天灾战事的时候，上了年纪的人都会放弃自己的生命，以保证尽可能的让女人和孩子活下去。
　　女人和孩子，才是一个种族的希望延伸。
　　“呼延将军也护送了一部分族人逃离。”南雅有些沉郁的望着草原的尽头，“我当时记得他们向西去了，我们约定在这里汇合，只是不知道他们能不能逃出生天。”
　　元翔悲从中来。
　　鬼方一族算是草原上不多的大部落，人口在最盛时期超过了十五万，占领的地域横跨半个草原，从索里河一直到大唐边境都是他们辽阔的领域。
　　而今人口不到三百，其余的族人大都凶多吉少，如何不伤心痛苦？
　　“王子节哀。王与王后都已牺牲，如今全族的族人都看着您，您就是我们的脊梁！我知道这个部落的担子太沉重了，但是，这是您身为王子的责任，也是您的荣耀。”南雅双眼紧紧的盯着元翔。
　　元翔低头，微微的点了点头。
　　南雅命人把最大的一间让出来给元翔，元翔看了一眼落魄的族人们，咬紧牙关对着旁边一名老年女性族人道：“你住在哪里？”
　　那名族人迟疑了下，道：“在那边。”
　　顺着她的手指的方向，元翔看到了那边的一座破旧的小毡房。
　　“你跟我换一下。”元翔说罢，就自己一头钻进那顶小毡房。
　　“恭喜你们，他的确是成长了。”李煜宸耸肩看着南雅。
　　南雅干瘪的嘴角动了动，随后扯出一抹干涩的笑。
　　李煜宸转身拉着白翊两人坐在河岸的斜坡前
　　“不困吗？”白翊看着他。
　　李煜宸笑笑：“不困。”
　　白翊掩唇打了个呵欠，道：“我睡一会儿。”
　　他躺在李煜宸身边，闭上眼睛。
　　李煜宸仰头，看着无垠星空。
　　星河绚丽，月光柔美，面前的河流弯曲着流向远方，星光月色破碎在微波嶙峋的水面，夜风拂过，恍若梦境。
　　“翊，你睡着了吗？”李煜宸低声喊了一声。
　　白翊依旧闭着双目，长而翘的睫毛在他的眼睑下投下一片阴影。俊秀清雅的脸上只有一片宁静。
　　李煜宸微微往下瞄了一眼，白翊的手就在他的手旁边。
　　李煜宸的手骨节分明而修长，他微微探出手，一点一点的往白翊的手那头蹭过去。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白翊水色的唇，他感觉自己的心跳的不能自己，似乎就要从胸腔里蹦出来一样。
　　心头有一种隐秘的声音不断地在催促他，握住那只手。
　　李煜宸的手悄悄地触摸到白翊的指尖，白翊没有反应。
　　他的心情更加紧张，有一点儿像小时候背着白翊偷偷溜下山的那种感觉，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却比那时候更加多了一种禁忌而强烈的快感。
　　他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唇角，试探着俯下身，看着白翊的脸在月光下逐渐放大，微微有些失神。
　　片刻后，轻如羽毛的一吻落在白翊嘴角，那种柔和甜美的触觉瞬间让他的灵魂都为之颤栗，不知道为什么，李煜宸有一点想哭。有些委屈，更多的还是不知足。
　　很想……很想就这样把这个人连皮带骨的吞进肚子里，又想把他藏在一个不会有人打搅的隐秘处，自己天天搂着抱着。
　　那如蜻蜓点水的一吻转瞬即逝，李煜宸的另一只手深深地插、进了草地里。
　　他有些害怕的看着白翊，此时的白翊是那样美，美好的让他恐惧。至于在恐惧着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