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不一定都奏效,但危急时刻至少有陶吾帮她保命,她尽可放手一试。
所以,反击对她来说,是一种练习。
然而凡事有两面,她研究别人,别人也会研究她。要是被对手研究透彻,来个快刀斩乱麻,结果只有死路一条。
做了一堆冠冕堂皇的心理建设,池渔发现并不能说服自己。
——非人虏获杀手团九人,她不仅没有因为计划被打乱烦躁,甚至洗澡时哼了几句歌,愉悦发自内心。
她和阿植对视了几秒钟。
阿植机灵地在她晴转多云时松口,“魁哥、狌狌哥、莽儿姐,并封弟弟……”
池渔一一记下来,而后跟他确认了遍。
“没错。”阿植说,“小池总真的不怪我们吗?”
“下不为例。”池渔语气淡淡,暗含警告。
阿植点头如啄米,“下不为例!”
临走前,池渔问:“你们用不用手机?”
上次羊小妹唱说没有身份证出门,非人寸步难行。确然,这社会环境,没有身份证连手机卡都办不了。
“用的啊,咱们也得跟时代接轨嘛不是。这年代没个手机真的好难生活。”阿植说,随后又想起什么,不无骄傲地挺起小胸膛,“啊我还有芝麻宝呢!我跟羊小妹是唯二有芝麻宝的!不算老陆。”
池渔抿抿唇,收敛了尚未浮出的笑意,“我知道了。”
他抬头看池渔,又马上低下去,抠着手指慢吞吞地说:“我的客户都是芝麻宝给我转账,下次交房租能不能……用芝麻宝啊?”
说到后面一句,池渔已经出了门,闻言脚步慢了一拍,终究什么也没说。
回楼上,经过空房间时她往北区看了眼,只见一道圆墩墩的身影飞进雾中,隐约听得到非人们的欢呼声。
陶吾站在门口,手里捧着支零破碎的手机残骸,一脸不知所措。
第二十三章
在陶吾的印象里,陆伯老早唠唠叨叨让她买的手机是魔盒。
晶晶的爸爸徐工头有一部,工地上天天见他对那玩意儿点头哈腰,要不然就是唉声叹气。
后来城市里看到的人,十之八|九形影不离那方寸大的小盒子,好似喜怒哀乐尽追随于此。
她才不想为那小方盒子缩手缩脚。
可是今晚不一样,陶吾看到老板对手机笑了。
笑着笑着,长久缠绕她的不好的气息——那些她须得每晚尽力清扫,方得一隅清明的乌云——忽然散去大半,骨相始得显形。
小老板原生骨相清秀隽永,气韵通透,和先前的重重魔障有云泥之别。
所以陶吾想搞清楚魔盒到底有什么高明。
魔盒确有魔力。
陶吾在消除图案中感受到类似帮老板驱除乌云的欢畅。
不仅于此,前面明亮的屏幕每绽放一次烟花,背后暗沉的金属便烫热一分。
闯过一关又一关,到第二十五关,满屏的烟花经久不散。
然后,屏幕黑了。
陶吾等了会儿,没等到它亮,后面倒是越来越热。
直觉烫热不是好征兆,她遂像老板那样左右手互换。
换来换去的后果就是此刻老板看到的,手机四分五裂,她连复原都不知从何处入手。
这不是人人仰仗的魔盒吗,怎么如此脆弱?
陶吾百思不得其解。
听陶吾讲到机身发烫,池渔差不多确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为了方便安装某些程序——比如同步他人手机的监控——她修改过这只手机的系统,因此带来的一个不稳定因素是:使用久了,电池容易发烫。
温度过高,烧坏屏幕不是不可能。
她知道,陶吾不知道。
大约讲完毁坏手机的经过,她看陶吾把手机残骸放桌上,原地雾气缭绕。散去时,神兽变回小毛球,不知长在哪儿的发声器官发出细细的声音,不情不愿地说:“对不起。”
说着,长尾巴自觉地绕在床柱,身体拱到枕头边。
池渔乐了,故意板起脸,“你说怎么办?”
“赔。”
“赔一只一模一样的,还是赔钱?”
毛球用低不可闻的气声说:“钱……吧。”
池渔拿出平板。
手机是前两年的旧款,值不了多少钱,里面内容平时有备份。
老实说,给陶吾玩也是她存心找东西吸引小神兽注意力,但对面认认真真说要赔偿,她也要配合。
“去掉折旧耗损,现金2425.76,四舍五入2426.责任三七分,你要付我1698.2,四舍五入1700,怎么样,是不是很公平?”
毛球把自己缩得更小,方才还是成年家猫大小,这会儿只有拳头大,声音也像是随体型变化,变成糯糯的奶音:“老板,能不能分期付款?”
池渔想起哥/姐第一次找杀手暗杀她是分期付款。
这只现身就能吓得杀手自杀的神兽赔一只手机居然也要分期付款。
好惨……
可是,好好笑。
池渔真正意义上想笑。
收到柴三姐的转账,她仿佛解锁了笑穴。
池渔踢掉鞋子,把自己埋进空调被,偷偷笑。
笑到气闷,后颈一阵熟悉的触感,带有些微凉意。神兽仗着身形灵活,从被子的缝隙钻进来。
小毛球的长毛服帖地统一往后方披伏,澄黄的眼睛于是无所遁形。
仔细看,头顶——眼睛上方姑且算头顶——一撮短毛直直立着。
肝胆洞,毛发耸。
古人言之有物。
——可不就是一只缺心眼的炸毛小毛球。
池渔笑出眼泪,“生气了?”
当然。
毛球状态比人形更好分辨喜怒,小神兽气成一坨毛绒绒的河豚,不时膨胀又收缩,“尔安敢戏弄于吾。”
奶音软糯,池渔笑出声:“……不行吗?”
毛球兀自起伏了一阵儿,说不出是气急败坏还是认命,蹭蹭她额头。
池渔:“嗯?”
毛球瞳孔椭圆的眼珠转了下,“你真好看,像画。”
池渔一哽,笑不动了,爬出被窝又去冲了个澡,洗干净闷出细汗的头发。
出浴室看到一道白影嗖地从枕边飞向床柱,速度太快,反而划出残影,惹她注意。
毛球约是看她洗澡,尾巴悄悄从床柱上解开,她回来了,又乖乖恢复到家猫的体型,两只前爪交错搭在枕头边沿,颇有些伏低做小的感觉,认错态度良好。
“陶吾。”池渔唤了声,直说,“那个……是手机有问题,不怪你。”
小毛球顿时昂起脑袋,露出明亮的眼睛,“真的吗?”
池渔:“……真的。”
心里啼笑皆非,为什么非人们老是喜欢跟她确定真的假的。
小池总的信用在非人眼里很低么?
却忽略了有些时候存在“来得太突然难以置信”的惊喜。
关了灯,月光透进窗帘缝隙,天花板上一道笔直光线。
池渔望着那道线,双手枕在脑后,右手肘慢慢感觉到微风拂过的凉意。
“陶吾。”
“我在。”
“老陆说你在画里好几千年,是吗?”
“那么久?”听起来比她还震惊。
“你自己不知道?”
“……”
“是在睡觉吗?”
“算是。”依旧不太确定。
“你在画里会做梦吗?如果是睡觉的话。”
“好像会。”
“陶吾。”
“嗯?”
“谢谢你。”
“为什么?”
池渔沉默了很长时间。
小神兽约是等得着急了,窸窸窣窣地爬到她肩膀的位置。
池渔顺势圈在臂弯,方才转头看了眼。
小神兽形态多变,那么……长大了会是什么模样?
拜非人们所赐,她有闲暇稍稍从“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为复仇计”抽出身,而后发现周遭世界原来如此广阔,也同等扑朔迷离。
陶吾——或者说,这帮非人企图从她这里得到什么?
她只不过倒了八辈子霉生在池家,池亿城给她的屠宰场随时可能易主。
牠们何必战战兢兢讨好自己?
池渔蓦地想起自杀的眼刀男和猝死的杀手三号。
她隐约记得钱多提过杀手三号那晚看到了什么东西,多日失心疯和他看到的东西不无关联。
只不过正好被陶吾的灵感传音打断,没听完。
池渔心里一沉,不着痕迹地抽手,转身背对小神兽。
除了好捏又好撸、欺骗性极强的毛球形态,一定还有别的,只不过从未在她面前展露。
非人们也是。
轻松斩获多名俘虏,却一副做错了事的紧张。
好像比起杀手,她才是不世魔头。
话说回来,她要做的事大约值得上“魔头”的头衔。池渔心说。随后不再把精力浪费在漫无边际的遐想,强迫自己沉入黑甜梦乡。
陶吾看着重又被乌云笼罩的小老板,变回原形,从书桌上叼来平板。
小魔盒坏了,姑且借大魔盒一用。
陶吾卖力地驱赶着乌云。
意识滑向梦境深渊的瞬间,池渔脑海浮出模模糊糊的答案。
——谢谢你让最后这段时光变得不那么难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