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池亿城没继承母亲的商业头脑,直到母亲过世,他都专注一件事:生子。
孩子太多怎么养?
靠他母亲生前出的主意,买地盖房,无论如何,将来儿孙们总归有遮风避雨之地。
池亿城回国契机,是在母亲的葬礼上受当年给他庆生的先生邀请,参与浦江三角建设。
他一点儿不懂经商,于是任凭那位先生指点,只管把继承的财产投资到先生认为有潜力的工厂。
赚了点钱,他就买(租)地,盖房子,继续投资工厂。
可以说一步青云,青云直上。
池亿城不是没遇到过挫折。
那位先生离世后,他不知道受哪个孩儿妈枕边风蛊惑,没买地,把手上大部分现金换成了黄金,结果没几天,黄金被孩儿妈和情人一卷而空。
没钱买新地,池亿城差点儿要卖地。这时候,简松德和邓禹山慕“种马”之名而来,投了一笔资金,把他一个项目盘活了,建议他往商业地产发展,颇有前瞻性地提出了密集型公寓开发计划。
也碰到资金周转困难。
是池亿城想不开下股市,不幸撞上金融风暴。
最困难的那一周,池亿城除了数不清的产权证,甚至拿不出一千块。正准备买地换资金,警方通知,当年卷黄金跑路的孩儿妈抓到了,追回赃物三分之二。
黄金果然是硬通货。
到今天,池亿城全世界囤的地盖的房,建筑面积平铺开来,甚至快赶上海城面积。
总之,说父辈打江山难,池渔不大信服。
十几年前有记者采访池亿城,问他有今天的成就,遇到过哪些困难?
老家伙对着摄像机抓耳挠腮了七分零八秒说不出个一二三四,最后这段被剪掉了。
但除开地产相关,近些年亿城集团在其他行业的投资,无一不是铩羽而归。
包括简松德和邓禹山私下进行的投资也多是以血亏收尾。
池午:“……我告诉你,就算老头子头脑发昏私下给过你什么承诺。还得看两位叔叔的意思,轮不到你来当董事长,你这是……”
池渔走了会儿神,前面的话没听清,见池午上牙磕下牙,似乎在斟酌什么合适的词语,她接了句话:“……谋朝篡位?”
池午一哽,太阳穴高高鼓起,“痴心妄想。”
“小渔。”简松德开了口,客客气气道,“我和邓叔叔是你长辈,叫你一声小渔不算冒犯吧。”
池渔转向他,“您太客气了,简叔叔。”
简松德道:“你对集团财务状况有所了解,应知晓你要求的研发资金数额实在太大,账面上别说一半,四分之一都不到。就算想给,也给不了你哇。”
池渔挑眉。
相比其他人,简松德旗帜鲜明的示好竟有些默许她是继承人的意思。
“老简!”邓禹山吹胡子瞪眼,转向池渔又软和语气,“你们年轻人眼界高,想法多,想做出一番事业叔叔可以理解,但也得一步一个脚印是不是,一步登天不可取。海益生科成立将将三年,尚无成熟技术专利。生物科技相关开发周期长,风险高。你的发展方向是什么?你如何保证盈利?”
“海益的发展计划我去年已经和池亿城讨论过,这里不赘述。”池渔看向简松德,“资金筹措我自己可以解决。”
简松德:“哦?”
“海湾一期,浦新华苑,三江碧澜湾、双城广场……”池渔报出六个预计五年内落成的大型商业项目,“把这几个项目出手,绰绰有余。”
“你说的什么混账话!?”池午拍案怒道,“卖卖卖卖什么卖?你掏空亿城集团中饱私囊!你想卷款走人?”
“你有没有想过一口气甩卖六个项目,让外人怎么看亿城?你让亿城以后怎么发展?”邓禹山上不来气了,“老池跟我们一手打下的江山不是拿来给你败坏的。”
池元恺:“这消息放出去,你知道会给大盘带来多大影响?”
池巳拿起手机点了几下,而后翻过手机屏幕朝下放回去。
简松德兴趣更浓,“我相信这些问题小渔一定考虑过,能不能说说你的想法?”
池渔略一思忖,“亿城不是上市公司,发展主要依赖地产和实业,面临的金融风险较低。照当前形势,开拓新领域甚至整体转型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简松德温和道:“但你提到的这六个项目,是未来十年集团的盈利重心。”
“我不这么认为。”放在桌上的手机屏幕亮了,池渔看了眼,是闵秀。她把手机递给后面的王姨。
王姨边低声应答边走出会议室。
简松德:“怎么说?”
池渔:“简叔叔,亿城能有今天的规模,享受了多少发展红利想必您比我更清楚。到我们这一代,政治敏感度已不如你们,政策一直在变,全球经济形势业已不容乐观。集团海外投资持续收缩,也在逐步变现……”
王姨很快回来,俯身耳语了句什么,池渔瞳孔微微放大,随即恢复如常,只点点头,“我知道了。”
她起身,向着简松德意味深长道:“地产业依靠经济,或者我们直白地说,依靠稳定的大环境。如果……”
言尽于此。
简松德是在她走出会议室才恍然听出潜台词,脸颊两侧下垂的肌肉猛地一抖动。
池午骂骂咧咧,邓禹山也埋怨他老糊涂,听一个黄毛丫头白话。
简松德端不住气定神闲,指着对面三个池家晚辈,“你们务必尽快查清楚她一直在望江路搞什么名堂。不惜一切手段,一切代价!尽快!”
接着,他拉起邓禹山往外走,“咱们去找老池。”
*
车平稳行驶出两个街区,池渔意识到自己仍在不自禁地颤抖。她绞紧双手,直到指关节发白,才勉强将蔓延到指尖的颤意压下去。
看到屏幕上亮起闵秀的名字,她便意识到有事发生。
14个月又12天,除去集团工作必要,她把所有时间都耗在屠宰场,即使外出,她也能做到三天之内必回。
实验环境不允许,闵秀从来不打电话,离开两天以上,才会给她发邮件。
所以闵秀的电话只意味着一件事——
出来了。
王姨这三个字刻意轻描淡写。跟平时“饭好了”、“睡觉吧”没什么区别。
可就是太轻太淡,令池渔忍不住想她会不会听错了。
“三十……三十七分钟之前出来的,闵教授和洛博士说经过20分钟观察,数值稳定,情况稳定才通知到你。”王姨说着,打开左转向灯,准备变道。
池渔蓦地惊醒,“不,不转向,先别回。”
慢了一拍,车已经在左转向道上。
她咬了咬唇,“去滨江,不着急。慢点开。”
王姨后视镜看她,迹不可寻地叹口气。
跟她三年,一步步看她从遇事畏畏缩缩的小孩成长到独当一面的继承人。河西之行回来,她简直脱胎换骨,每一步走得迅猛却又稳健。
王姨理解不了为什么她能在谈判桌上步步为营咄咄逼人,这会儿明明是期盼已久的大好事,却又像阎王爷来索命那般慌乱无措。
但能看出她泛红眼底涌动的暗流。
太深太澎湃,不只是恐惧。
也就是年轻人能有如此强烈的情绪了吧。年轻真好。王姨想。
夜色初降,车从北门开进屠宰场,停在去年新建的实验楼前。
一幢两层小楼,和南区隔了五百米。中间象征性地竖了道篱笆,是南区北区分界线,遥可见好些非人扒着篱笆伸长脖子往这边看。
看到小池总下车,一个身高超过两米的娃娃脸“哇”一声哭起来,泣不成声地喊着什么。
离得远,又是逆风,王姨没听到,池渔似有所感,远远地打了个手势,非人们心不甘情不愿地后退。
娃娃脸巨人一步三回头,看着她进入实验楼。
外面两层高的实验室深植地下。
电梯从地下六层回到一楼,亿城集团杀伐果断的小池总站在大开的电梯前不动。
“伸头缩头都是一刀。”王姨抬腿拦着哔哔警告“请关门”的电梯门,面无表情地说,“我老寒腿要犯了,别逼我踹你。”
池渔:“……”
她王姨还是她王姨。
地下六层只留了安全通道的指引灯。指向的是迷宫般的岔路。
熟门熟路走过四道安全门,池渔的脚步越来越快,后来近乎小跑。到最后一扇门前,她停了一分钟平复呼吸,走进红外识别线。
门开了。
听到动静,洛娜转过身,继而退向一侧。
玻璃面板后是一道熟悉的身影。
她背对入口,身着宽松的白衣白裤,远处看,仍是细细长长一条,如瀑般倾泻的黑色长发垂至腰间。
约是不理解为何被一面透明玻璃拦住去路,右手握成拳头,指关节抵在玻璃墙上,上下试探。
洛娜说了句什么,她转过头。
远处看,面孔颜色浅淡得如同白描,唯眼眉是几抹重墨。
看到池渔,她弯弯眼睛,遮不住瞬间亮起的灿烂的光。
“晚上好呀,池渔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