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黎当然不会知道,他这像普通人一样,不那么完美无瑕,不那么清冷高贵的样子,让蒋仲谷觉得贴心,好像他们之间那些不同和差距都变得像他们此刻贴在一起的身体一样,没有了距离。
在晴朗的夏日里,共乘一骑,说说笑笑的共赴一处,没有什么比这样最普通的日子更让蒋仲谷觉得开心的。他只执着于他心中最真实的感情,想与喜欢的人过最平凡的人生,就像他一直都想对沧黎许诺一个人世间的不离不弃一样。
红花、红幕、红衣、红樱酒。
对着红烛再三拜,一愿天地永昌,二愿同心不负,三愿家人宁安。
小道士一丝不苟,随着不远处那一声一声的唱和,牵着沧黎的手心里全是因为认真和紧张而出的汗,湿滑,但却依旧牢牢的十指相扣,表情庄重。
从来波澜不惊的仙君也竟然有点恍惚了,仿佛那红红的一片喧闹的喜宴真是完全属于他们一样。小道士虔诚的低声的许愿一字一句的敲打在他万年清冷的心头上。
有那么一刻,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到底他是因为寂寞才想要蒋仲谷的陪伴,还是因为有了蒋仲谷的陪伴才显得他过去那几万年的生命如此的寂寞。也再也分不清楚,眼前这小道士还是不是一如他当初所想的那样,只会是他生命里的一个过客。
一直看到那边要闹洞房了,蒋仲谷才轻轻的松了一口气,好似他自己也刚经历完生命里非常重要的一场仪式一样,回头看向沧黎的眼神也有些不一样了,分明是笃定的、幸福又满足的:“我们回去吧!”
沧黎答应了一声,回身扶着蒋仲谷骑在驴背上。
那毛驴虽是新买来的,但大概也知道牵着它的人是了不起的仙君,十分的听话,来回的路上都没有脾气,驮着蒋仲谷时倒还是很稳妥。
两人一路有说有笑,回到住地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
玄青接过沧黎手中缰绳的时候是一脸被雷劈了的表情,左看右看,眼前的也都只是头又蠢又肥的驴而已,真不知道为了什么,仙君牵着它竟然看起来还心情不错。
这一天虽说去的地方有点远,但蒋仲谷并没怎么辛苦,现下精神不错,兴致也很高,借着一轮明月当空,便找了棋盘,要与沧黎月下对弈。
这难不倒沧黎。
天庭里闲来无事,众仙家不是炼丹便是下棋,就算再臭的棋篓子几万年下过来,也磨练得差不多了。
玄青点了一盏小油灯放在院子当中的石桌上,手里拿着拂尘给两人驱赶蚊虫。
蒋仲谷的棋还是自小同师傅练的,说不上多精,但因为悟性好,倒也能与沧黎比上一比。
第一盘到最后竟然只输给沧黎十子,这在一个凡人身上已是相当的不容易,第二盘一开始,沧黎就不再掉以轻心,认真起来。
但终究蒋仲谷也只是个凡人,没有沧黎那般几万年的历练,下到最后被沧黎围堵的时候,也难为得直皱眉,竟是连呼吸也有点焦躁的意思。
沧黎下定最后一颗白子,笑着指着棋盘上的黑子道:“还不错,这一次输我……哦,十二子!”
说完抬头向对面的蒋仲谷看去。
月夜里,四周都是一片漆黑,只有眼前这一点灯火照着两人的脸,也是朦朦胧胧的。
然而就算是这样,沧黎还是一眼就看见蒋仲谷那盯着棋盘的眼睛里突然变得黝黑的瞳仁。
那并不是普通人的黑色,而是泛着诡异晕光的黑,像是要把人吞噬的黑。
沧黎心下一紧,忙捏起一个诀,弹出一点红光飞入蒋仲谷眉间。
蒋仲谷似有所感觉,茫然抬起头,看着沧黎的时候眼中的黑色也慢慢散了:“……啊!又输了!”
沧黎看着蒋仲谷一无所知的神情,掩饰的一笑。
此时月圆当空,蒋仲谷怀胎已足三月。那魔性也一点一点显露出来。
他现在还能暂时用定心诀来让蒋仲谷清醒,但用不了多久,等那魔胎逐渐成型,这些微小的法诀就不能再起作用,而输送仙力压制也只会让那魔胎成长得更快而已。
沧黎脸色黯了黯。恐怕,要做决断的时刻已经不远了。
因为怕伤到腹中胎儿,蒋仲谷现在日常做事都十分小心,更是不敢去捉妖降魔。虽然觉得有愧于自己的所学,但小孩还是更重要,这时候他也难得的自私了一次。
但本来不能运用法力而更清闲沧黎最近却好像因为什么事忙了起来。
他本人还像往常一样,只陪着他下棋散步,一日三餐,但玄青和玄俭每次出现的时候都是一脸仓促,仿佛有做不完的事一样。
蒋仲谷有些莫名,忍不住问了一次,沧黎只笑着说是仙友请他帮忙。
等过了月余,蒋仲谷整个人都变得嗜睡,即使是白天也常是没精打采的,自然也没有心思关心其他的。
这天夜已经深了,蒋仲谷早就睡得安稳了,沧黎脸色凝重,站在窗边许久。
直到看见那一身乌黑却有着红色琉璃般一双眼睛的夜鸦静悄悄落在了院外石桌上,才稍微流露出一丝宽慰。
那夜鸦是阎王殿的使者,带来的自然也是阎君的口信。
他回头看了看床上抱着被子睡得正香的小道士。
那人腹部已经微隆,嗜睡、贪吃,身形比起前些日子还长了一点肉,但脸色却不红润,眉间隐隐散发着淡淡的乌青色。
沧黎看了一会儿,才安静的走出门去。
夜鸦声音冰冷低沉,将阎君没有任何情绪的语气学得惟妙惟肖:“仙君要的东西已有下落,随时恭候。”
沧黎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
而后叫来玄青仔细在他耳边交待了好一会儿,才在他眉心处点了一点,让他随着那夜鸦往酆都城去一趟。
上一次带蒋仲谷上天庭险些惹出祸来,现在沧黎自然更是不能带他上去,但有些事又让他不能假手于人,想来想去,也只能是让玄俭在他离开的这段时间里照顾蒋仲谷。
幸好玄俭他还是放心的,又留了几颗定神的仙丹,嘱咐他每隔五日给蒋仲谷吃一颗,以免他体内魔性蚀心。
玄俭将仙丹收好,想了想,还是担忧的开口道:“仙君……只怕袁公心中对你仇恨已极,你这一次去,岂不是自取其辱?”
沧黎点了点头,淡淡道:“他连仙骨都毁了,我听他两句难听话有什么。”说完,便转身回屋里去了。
玄俭皱眉叹了口气,自己也回厢房去了。
小道士兀自睡得香甜,感觉到有人轻悄悄的躺在旁边,那味道又是他一贯熟悉了的,便自动挪了挪,往那人怀里动了动,最后找个舒服的姿势安静的接着睡了。
沧黎和衣搂着他,听他在耳边均匀的呼吸,心中纷乱也终于稍微消停了些。
一夜无眠。
晨光熹微的时候,沧黎一个人起了身。
他回天上也不过就是一时三刻的时间,但在人间却也是一走就要一个月,居然是真的舍不得,忍不住在走之前站在床边看了好一会儿蒋仲谷。
他还没对什么人生出过这么不舍的感情过。
刚出了门,连祥云都还没踏上去,就好像又想回屋里去看一眼了。
之后这一路上都好像是少了什么一样,无聊得难受。
这样的感觉对于沧黎来说自然是相当的陌生和不好,看见南天门守将的时候,他深吸了一口气,才压住了心里的莫名的焦躁,只皱着眉头匆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听说不会卖萌的作者会被嫌弃…………嘤嘤嘤……怎么办
这技能对于俺这老人来说有点难啊!!
☆、第 28 章
天书阁还是由袁公管理,那是玉帝给观音的面子。但显然如今仙骨尽毁的袁公已经根本起不到什么作用了,只幸好他那徒儿倒是一贯的伶俐,而众仙家也碍于观音的情面,没有为难他。
但他的日子终究还是难过。
仙童通报了沧黎来访,他意外了一下,想了想,还是让徒儿将沧黎引到正殿去。
“仙君到访,小仙有失远迎,还望仙君恕罪。”
沧黎听见声音忙转过身。
眼前的袁公已经不复往日那般盛气,仿佛是一夕忽老,鬓边竟是生出几丝银发,声音也不似从前洪亮,连精神都是萎顿的。
沧黎顿了一下,淡淡叹道:“袁公没有将本君轰出去已经是给本君的面子了。”
袁公坐下,也不看沧黎,自顾自在面前的杯子里倒了一杯茶,盯着那水面冷笑道:“小仙不敢!”
沧黎尴尬,也不知要如何接下去,殿内一时间静得出奇。
过了好一会儿,沧黎才缓缓道:“你知道我为了什么来找你?”
“知道。”
“……”沧黎回头,看着袁公苍白的脸色有些吃惊。
袁公早先就说过蒋仲谷是邪魔,这没什么好惊讶的,但若连他来此的目的也知道就不得不问一句了。
“你知道?”
袁公抬头看一眼对面的沧黎:“仙凡本就不能相恋,何况你那位还入了魔,结局总不过就是粉身碎骨、魂飞魄散。”
沧黎也知道会是这样,但由他说出来的时候,还是心中大痛,忍不住连牙也咬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