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仲谷也知难找。
活人溺亡因为有牛鬼蛇神来拘魂,所以每一笔都记录得十分详细,但人死才落水的,就要看什么时候被巡河的小怪发现了,且因身份不明,记录的也只有相貌、衣着和发现地等这些简单的信息。
因为田玉蓉死时腹中还有一个足月的胎儿这样明显特征,查找起来才有着手的地方。
但仍是十分的困难。
转眼一小天的时间过去,几人仍旧毫无头绪。
沧黎对着那还没来得及翻找的河簿实在是失去了耐心,便倚在椅子上传天音给玄青。
他临走前吩咐玄青去找那童鬼,让他将团儿带来与他们会合。
虽说团儿未曾来过这世上,也并不知道自己的骸骨到底在哪里,但凭着魂魄对骸骨的天然感知,应该总是能帮上些忙。
只是那童鬼白天是见不得阳光的,想要找他还得费些周折。
玄青现在仍旧没能找到呢。
沧黎心想,还是失算了,早知道这童鬼这么难找,就该留下自己的一件信物,让玄青直接去找土地老要鬼了!
他看了看眼前还在努力翻找的蒋仲谷,一面盘算着要怎么才能尽快找到团儿的骸骨,一面有些心不在焉的继续翻看河簿。
突然某一刻,大概就是蒋仲谷合上一册河簿皱眉叹气的时刻,沧黎心中突的就生出些莫名的感觉来,禁不住停住了手上的动作。
他原本是天界一个闲散上仙,平日里悠闲自在,向来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哪里曾为了这样的小事操心过?眼下也不知是哪里生出来的奇怪的热心肠,居然劳心劳力、上天入地,就为了原这刚认识的小道士的心愿而操劳!说出去,不是叫天上那些老头子笑话?
沧黎“啪”的合上手中河簿。
蒋仲谷听见声音,回头看过来,见沧黎脸色不知为何突然有些阴暗,以为他是嫌麻烦、觉得辛苦,连忙凑过来,有些不好意思的低声道:“这些东西是挺琐碎的,你今日起得又早,累了就不要看了,我慢慢来就好……” 说完见沧黎还是神色复杂,不知仙君这般神情的原因是为了什么,只好呆呆的让他看着,心中也莫名的有些发慌。
“……没事!”沧黎深吸了一口气,看着面前已经有些无措的小道士,居然又是心中一软了:“我在想有没有更好的办法……”
蒋仲谷这才松了一口气,竟是有点如释重负的感觉:“还以为你是嫌麻烦,想要回去了呢!”
沧黎心中一动,问道:“怎么,我回不回去……你很在意吗?”
这话问得有些别扭,但意思的确就是沧黎要问的那个意思。
蒋仲谷嗫喏了一下,挠了挠头道:“这个……你一直帮我,现在就回去的话……我不是来不及尽一尽心意了吗?”
沧黎笑了:“那,你想怎么尽心意?不如先说来我听听!”
蒋仲谷被问得一个大红脸。
他的确是想要尽心尽意的感谢沧黎的帮忙,但怎么感谢其实心中并没有打算。
事实上,他刚才见到沧黎那样的神色的时候,只不过是胡乱猜想,觉得作为仙君的沧黎一定是厌烦了凡间琐事,所以打算要回上界做回那悠闲的仙君去,于是直觉上就是想要留他,至于为什么留他,留下来又干什么,他不过是电光火石的一瞬间灵感而已。
沧黎本来耐性算不上好,但等着蒋仲谷回答的时候,却是极有耐心,对于他的答案似乎是很好奇,等待的时间里心中甚至隐隐生出一丝奇妙的期待来。
不过,在蒋仲谷回答出来之前,玄青倒是先答了话。
团儿已经找到了,不一刻就能赶到河边来。
沧黎被这么一打扰不知为什么就忍不住有点失落,见蒋仲谷似乎一时间也说不出所以然来,便兴趣缺缺,也不等他的回答了,只坐正了身子淡淡道:“团儿一会儿就来,不定能找到自己的埋葬之处……”
玄青一见道沧黎就眼泪汪汪的抱怨:“仙君做主!这小鬼也太难请了……不听我好言相告,还来咬我!”说完将袖管往上一卷,露出胳膊上一圈鲜红、带血的牙印来。
沧黎好笑的接过那钱袋,顺手往玄青手臂上一抹,那一圈印记当即消失。
钱袋一被沧黎打开,里面的团儿就一溜烟的钻出来,对面前围着他的一众人视若无睹,直接躲在蒋仲谷的身后,探头探脑的露出来的一双黑亮的眼瞳里全是猜疑、提防。
河神一见这童鬼便“咦”了一声。
众人都往他那里看过去,就见河神指着团儿道:“原来是这孩子!”
说完走到团儿身侧,指着他肩膀上被衣服遮挡着半隐半现的一块胎记道:“我想起他了!”
众人都以为团儿肩膀上那一块青黑斑块是胎记,没想到却原来是蛇鳞的印记。
当年田玉蓉被抛尸河中时,手中攥着的就是佘濂临走时送与她的那一片蛇鳞。
她的尸骸顺着河水飘到这地界的时候已经被水泡的面目全非,根本分辨不出是个身怀六甲的孕妇,但因手中有这一片蛇鳞,河神不敢随意处置,便将她的骸骨安放在最初发现她的河床上,还做了标记,免得以后蛇族的人找上门来不好交待。
等大家随着河神找到那地方时才发现,因为年代经久,河床已经发生了改变,当初是河水下现在已经变成河岸边。
田玉蓉和团儿的骸骨几乎已经是曝露在日光之下。
曝尸荒野,这才是团儿怨气的由来。
如今既然找到了骸骨,一切就都好办了。
蒋仲谷先是将田玉蓉母子的尸骨入土安葬,而后又在墓前设坛超度,最后又返回石坡村为那些枉死的人一一立墓写上安魂咒。
一切都依照程序做完,已经是半月之后。
团儿身上的怨气果然消减得所剩无几。
最后剩下的,只有与生父相见一个心愿未了。
可这一个,却是又难住了蒋仲谷。
他原也知道团儿的怨气想要完全消去十分的难,只是,却没想到还得和阎君打交道。
他不过一介凡人,且不说阎君会不会见他,便是当真能见,出入地府的本事他也没有呀!
他将自己关在屋子里半日,除了挠头还是挠头。
作者有话要说: 犯愁啊!!也不知道上一篇什么词敏感了,怎么就给锁了呢???????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作者菌脸都急大了,看 >>>__________<<<
☆、第 14 章
枉他跟着师傅学了这些年的道法,事到临头居然什么也做不了。身边倒是有一个能上天入地的,就只是,这终究是自己揽下来的难题,实在不好一而再的麻烦仙君。
蒋仲谷唉声叹气了好一会儿,为着自己终究是帮不上团儿难过,忍不住就再三的自省吾身,虽说和沧黎仙凡有别,没有实际的可比性,但总的来说都是会法术的,差距却是跟他们的身份一样,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上。
想到沧黎,蒋仲谷忍不住心中又是一番崇拜的感叹,男人在他心里的形象根本就是无所不能。 但即便沧黎无所不能,也没有为了他劳苦奔走的理由。
如今能屈尊降贵的与他这一介凡人以友人相称已经是非常的难得,若是因此就狂妄自大起来,只怕要连累这份珍贵的情分也跟着变的市侩。
想到沧黎也许会嫌弃自己,想到他可能觉得累赘,蒋仲谷便觉得胸口有些闷。
好吧,也许这样很自私,但他确实真的十分珍惜沧黎这个朋友,也不愿意就此失去。
至于其他的事……就只有看团儿的福缘了,或许将来还能想到别的方法也不一定。
待到理顺了心中的纠结,外面也已经正午,蒋仲谷长叹一声,起身拍了拍衣襟走了出去。
外面玄青已经摆好了碗筷,却没见沧黎。
“我家仙君回彤华宫去了,让我留下来照顾道长。”
蒋仲谷连忙摆手说不敢烦劳,脸上也尽量微笑,但心却是微微发沉,喉咙也有些酸涩,对着只有自己一个人的午饭觉得有些难以下咽。
他从前其实也一直一个人过了很久了,并不是害怕孤独,但想到沧黎竟然连告别都没给他机会就忍不住觉得难过。
好歹他们也一起生活了这么长的时间呢! 好歹他们也曾兄弟相称呢?
想着这些,蒋仲谷就放下了手中碗筷,吃了几口的饭菜也味同嚼蜡,有些没精打采的,感觉好像很失落。
相比之下,遥远的彤华宫里此刻却正是热闹。
朱雀昂首站在一架织机顶上,间或的鸣叫几声指挥鸷鸟。
织机上金光璀璨,鸷鸟扑腾着翅膀紧紧盯着来回快速窜动的梭子,准确而迅速的让天丝穿梭其中。
这般蓬勃的景象映在沧黎眼中却是带着说不出的滋味。
男人红衣红发,白玉镶嵌的发冠显得他脸上表情更是疏淡难言。
沧黎看着面前渐渐成型的衣服,莫名的有点不自在。
当真是天衣无缝。
这么一件披风,连西海龙王王妃的那一件宝衣也要稍微逊色了,三界之中怕是再难寻得第二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