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的一切,安德烈都了如指掌。不说别的,他有很多次路过客厅,他都瞥见他在一遍遍地听着自己的音乐主页——而这些,安德烈从来都不提。
黎原的内心是感激的,他也想有所回报,也想让安德烈得到自己的帮助。
任何关系都不能只是单向的付出。
可是,他还什么都不懂,他也的确什么都不懂。而且也许他这么个凡人,永远也不可能懂。
在这一刹那,黎原无比清楚的意识到,他其实根本不懂安德烈。
安德烈没有看出黎原的郁闷。又揉了揉他的脑袋,说:“现在还不到时候。”
“不到时候?”黎原把想法扔到一边,感觉到安德烈握住了自己的手。
下一秒,他们的身影消失在了病房里,与环境融为了一体。
门口似乎有松动的声音,有什么人,正在缓慢地将门打开。
之前一直陷入昏迷的陆鼎天似乎有所感觉,如同尸体般僵硬的身体发出了微微的颤动,右手的指尖也开始抖动。
黎原屏住呼吸,走到房间的角落,和身边的安德烈一起看着接下来的画面。
门打开了一个缝隙,正好能够让一个人进去。门外的光芒透了进来,那个黑色的人影很快就跻身而入,并回身立刻关上了门。
光芒霎时消失了。与此同时,陆鼎天在经历几次挣扎之后,终于睁开了眼睛。
看清来人,陆鼎天的眼里被愤怒所写满。他想要说些什么,却被氧气罩所困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发出无意义的“唔唔”声。
旁边的仪器上,陆鼎天的各项指标如沸腾般,正在疯狂地波动。
是苏苏。
苏苏穿着一条黑色长裙,手臂上裹着黑纱,头上还戴着黑纱。她的眼睛在夜色中很暗,但精心装饰过的妆容却显得很亮。黑暗的房间里,烈焰红唇微张,像是来自地狱的魔鬼。
苏苏走到陆鼎天的面前,看着他在自己面前疯狂地挣扎,突地爆发了一声轻笑:“你真是可怜。”
“怎么?想骂我?行,我让你骂个痛快。”苏苏凑近,将氧气罩摘下来,放到了一边。她的动作轻柔,就像是对待情人般小心翼翼。
陆鼎天大口地呼吸着空气。等到缓过来,他开口问道:“你来干什么?”
“来落井下石。”苏苏站直身子,摸着自己涂着蔻丹的指甲,心不在焉。
陆鼎天冷笑:“我虽然保外就医,但也是可以控告你危害嫌疑人的。”
“随便你。”苏苏满不在乎地说。
看着这个自己曾经用生命爱过的女子,陆鼎天觉得自己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之前满脑子的质问一下子都停歇了。他看着这个一袭黑衣的女子,突然觉得自己从来都不懂她。
内心深处的疼痛还在蔓延,陆鼎天惨然道:“那天把我抓走的人,是你布置的吧?”
“我?我哪有那个能量?”苏苏清嗤一声,“虽然我真的很想亲手把你送进监狱。我告诉你,”苏苏突然凑近陆鼎天,将自己的额头顶在陆鼎天的额头上,吐气如兰:“从认识开始,我看到你的每一刻,都觉得无比恶心。”
陆鼎天将头撇开,不想去看苏苏充满嫌恶的眼睛:“我对你不薄。”
苏苏直起身,笑得张狂,用毫不掩饰的愤怒看着陆鼎天:“是,你对我不薄。可是这些有什么用!有什么用!”
“你对我不薄,可是你毁了文家!你还让他死了!”
“文少爷他那么一个骄傲的人,居然死在了狱中!你知不知道,他是被人活活打死的!被活活打死的!”
“陆先生,他与你兄弟一场,从未负过你,可是你居然让他死了!让他死了!你怎么不去死啊——!”
陆鼎天看着面前几乎疯狂的苏苏,张了张嘴,想要为自己解释,却又一次失了声。
他想要告诉她,文纲会在今后负他,将他给彻底毁灭。可刚要出口,他才恍然想起,那是上辈子的事情。
这一世的文纲,还没有欺骗他,也从来没有对不起他,甚至还在他被赶出去后,为他找好了房子,垫付了一年的房租,还帮自己在文氏找到了一个不错的工作。
然而他心心念念上一世,毫不留情地将文纲推入了深渊。
陆鼎天觉得一阵荒谬,上一世与这一世仿佛重合,又仿佛迥然不同。
良久,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和文纲……到底是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苏苏已经平复了下来。在听到“文纲”的一刹那,她的眼睛温柔了一瞬,随即又恢复了冷漠。苏苏自嘲地笑:“没有关系。”
“我只是他的一个……永远没人知道的追求者罢了。”
“我家境贫寒,若是没有文氏集团的资助,是永远不可能继续读书,上了大学,甚至发展到现在的。这些你都不知道吧?”
“我进入娱乐圈,其实并非是因为热爱,只是为了能够尽快挣到更多的钱,以报答少爷的恩情罢了。如今的我,挣到了钱,却一切都无法挽回了……”
苏苏的声音越来越低,陆鼎天却觉得自己的内心被撕开了一个血淋淋的口子。他无法呼吸,他无法流泪。他看着苏苏,声音嘶哑:“那我呢?”
“我对你这么好这么好……”
“你对我好?”苏苏冷笑,抬手就是一巴掌,将陆鼎天的脸狠狠抽到一边,“你冷血无情,表面言笑晏晏,实则盘算害人。文少爷、崔家,那么多的人,你毫不留情地就把它们毁灭了,那我呢?我这个戏子,又凭什么例外呢?”
“你真虚伪得让我恶心。”
不愿意再看陆鼎天哪怕一眼,苏苏转身离开。
在走到门口的时候,苏苏突然停了下来。她看着病房的门,微微侧头,露出修长白皙的脖颈:“你给我的钱,我全都捐出去了。我现在也已经退出了娱乐圈,明天将会回到故乡。你我二人,就此再也没有任何关系了。”
“我真的不懂你,文少爷对你是……真好。”
“算了,人都已经死了,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呢?”
随着最后一个字脱口,苏苏推开门,毫不犹豫地离开,从头至尾,没有看病床上的陆鼎天一眼。
陆鼎天看着天花板,眼前一片虚无,脑中的世界不断旋转。那些害过他,最后也被他所害的脸不停浮现,将他裹挟其中。苏苏的脸出现了一瞬,却也只是一瞬。
画面终于停止,最终定格的,却是文纲的脸。
文纲的确对他好,从小就对他好。如果不是因为这个,上一世他也不会如此信任他。但他确实最后毁灭了他。
可是苏苏呢?上一世,苏苏为他付出了一切。他以为苏苏的爱是超越时空的,他对她无比信任,没有任何怀疑,可是这一世为什么完全不同呢?
所以究竟是哪里发生错误了呢?
“是你错了。”
耳畔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晚风吹动了窗帘,银发黑袍的男子牵着一名中国少年,举着象征着死亡的镰刀,从黑暗中缓缓走出。
☆、第20章 所谓终结
20.失败的死亡教学
“你……你到底是谁?”陆鼎天看着男子噩梦般的银发,惊疑不定,条件反射地就想往后躲去。
“您好,我是安德烈公爵,目前任职死神头领,”安德烈弯下腰,将右手放在胸前,优雅地行了一个礼,“根据亡灵界条例,将会把你带回亡灵界安置。”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安德烈很有耐心地回答:“你当然知道。”
“毕竟你是……重生的,不是吗?”
陆鼎天的眼睛睁大了,脸色以可见的速度迅速灰败下去,仿佛是鹰犬手下垂死挣扎的兔子,在感受到死亡的刹那,充满了对生命的贪婪:“我不是,我不是!”
“是不是不是你说了算。是我。说起来,本来亡灵界也不会管你,只是你贪欲太重,犯了众怒。”
陆鼎天不管不顾地把各种管子都拔到一边,挣扎着坐了起来。短短数日,经历了各种各样的打击和背叛,他的精神已经到了一个濒临崩溃的边缘:“我有什么错!我有什么错!这些都是命运亏欠我的!为什么一切都不一样了!”
陆鼎天的声音痛苦又挣扎:“重活一世,我本来就应该万人瞩目,夺回我失去的一切。难道那些折辱我的人就对吗?!”
“谁负我,我负谁。谁对我好,我千百倍地报答回去。这样还不够吗!还不够吗!这个世界都要逼死我才罢休吗!!!”
安德烈站在床边,饶有兴趣地看着疯狂的陆鼎天发疯,直到他体力不支,喘着粗气倒回去后,才缓缓开口:“不是世界逼死你,是你自己逼死自己。就算没有亡灵界的追捕,你早晚有一日也会灭亡。”
“你生性驽钝,本就没有经营的才能。重生以来,无非是借助着先人一步的记忆,可是记忆终究只是记忆。记忆是死物,而人是活的。拿着记忆去对待活的人和事,落成众叛亲离的下场,是正常的。而就算是记忆,难道你看到的、感受到的,就一定是真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