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尘潇对谢庐溪刚刚上手笛子的那几天印象深刻。
——能不深刻吗?毕竟,他刚刚在谢庐溪的记忆里被迫回顾一遍。
但正因为刚刚回顾了一遍,印象很深刻,陆尘潇的眼神也很好。
所以,他实在是无法自欺欺人地说,放在谢庐溪桌子上的那个笛子,并不是他当年随手调戏那位少年时,从店家买来的那根笛子。长短,材质,甚至连笛身上的雕花都一模一样,只是因为被人常年的抚摸后刻花被磨得不是那么显眼了而已。
陆尘潇突然就知道,谢庐溪不会真的杀他,即便他曾经杀过他一次。
可陆尘潇的心底,一点也没有为这个发现高兴。
☆、第二十回询问
兴许是陆尘潇注视那根笛子的时间太长了,谢庐溪走过去,用身体挡住他的目光,但随着陆尘潇又往前走了几步,视角移动,那根笛子重新出现在了陆尘潇的视野里,而刚好,谢庐溪修长的手指尖按在白玉的笛子上,他的手被微醺的阳光照得几乎透亮。
陆尘潇只是简单一瞥,就不敢再看下去。
□□,空即是色。
即便谢庐溪的颜色的确是有些美的过分了,但漂亮的不仅仅有鲜花,更多的是剧毒的蟒蛇蝎子黑寡妇。谢庐溪长得再好也和自己没有一点关系,更重要的是……他太了。对,谢庐溪这个外貌的年龄,大致有二十三四岁,但是对于陆尘潇的口味来说,确实是有些大了。
就像是何道之曾经吐槽的那样,陆尘潇确实是喜欢颜色姣好的修道少年,通常在十四到十七之间,对修真界了解不多——因此,还是个少年的谢庐溪当年才会得到诸恶老祖那么多照顾,对太史飞鸿偶尔的温和颜色,也是沾了当年太史飞鸿年幼的光。
然而现在他们年龄都大了。
陆尘潇怅然地叹了一口气,岁月真是一把杀猪刀。
“坐吧。”谢庐溪将笛子收入了自己的芥子袋中,指了指一个蒲团。在陆尘潇坐下之后,他在对面的另一个蒲团上也坐了下来。两人一时之间陷入了沉默。刚开始还好,时间久了,陆尘潇总有一种对方在打量如何下刀的错觉,不觉毛骨悚然。良久,他打破了沉默:“好久不见。”
确实是好久不见。
自从五仙门大比结束之后,两个人确实是很久没有见面了。
“陆……”谢庐溪开了口,随即,他又换了一个称呼,“诸恶老祖?”
“嗯。”
“你怎么活下来的?”他问。
这个问题又要涉及当年的往事了。陆尘潇说话的时候,觉得心底发虚的厉害,他即将说出口的话,和明知故问也没有什么差别了:“这件事情应该问你自己,你当年为什么犹豫了那一瞬?”
诸恶老祖是魔道魁首,正道死敌,他害死了素素然而谢庐溪对于素素有亏欠,于情理,于因果,那一刻他都不应当留手。更何况,一直把诸恶老祖视为照顾他几天的正道前辈的谢庐溪,那一刻从胸膛升腾而起的,是被欺骗的愤怒。
他这一生好像大部分的怒火,都是冲着陆尘潇而来的。
陆尘潇觉得自己很无辜。
但道理是这样的,先撩者贱,打死无怨。而陆尘潇作为先撩的那个人……
好吧,不岔开话题。陆尘潇一点也不想数落自己给自己惹了多少麻烦。他只知道,在关键的那一刻,谢庐溪收手了,他收的很巧妙,一点也不像是被一个怒火攻心的人,四周只有和他战斗的陆尘潇本人能够感觉到那一刻的破绽。它不应该出现在那里,但它确实出现了。如果陆尘潇愿意抓住它的话,是足以从战场上逃脱的。
而从当时的情况来看,他的逃脱也并不是不可预计的事情。
谢庐溪忽如其来的攻击打乱了原本的剑阵。虽然事后有人配合他,但架不住谢庐溪自己我行我素,那些配合有了和没有几乎没两样。况且,谢庐溪在当年还算是一个新人,新人,心高气傲,渴望出头,这都是理所当然的事情。魔道喜欢利用这股心气来找替死鬼,背锅侠,而正道往往会呵护新生一辈的这种行为。
原因无他,若是一个人连热血和亢奋也没了,又如何能指望他除魔卫道?
假若那一刻,谢庐溪将一切都计算好了,那就太可怕了。不过,以他当时的年龄,和陆尘潇对他的了解,恐怕巧合的成分更多。
可即便如此,若没有谢庐溪那一瞬自己的动摇,或者有意为之,这一切也不会成立。
遗憾的是,谢庐溪的这一番好意,终究打了水漂。
因为陆尘潇根本就没想过“活”下来。从谢庐溪的剑下存活,只是一系列战斗的起始。而真正的一线生机,只有置于死地而后生。
可机会摆在面前,无动于衷的毫无疑问是傻子。陆尘潇从来不是傻子,相反,他擅长制造机会,利用机会。
这个机会,陆尘潇抓住了,然后撕裂谢庐溪的一部分魂魄。
现在的陆尘潇,坐在谢庐溪对面,他想了又想,最终也想不起来那一刻谢庐溪是什么表情了。他只隐约记得那一瞬得意而嚣张的心情,哪怕在诸恶老祖的生命“最后一刻”,陆尘潇也让任何敢于对他攻击的人,留下了足够刻骨铭心的伤害。
陆尘潇现在只想锤死那个沾沾自喜的自己。
“我……”谢庐溪沉吟了片刻,“当时,我以为你是有苦衷的。”
为什么会这么想?
陆尘潇倒是很想给自己找一个说得过去的苦衷,但回顾自己的一生,只有落子无悔。他有些尴尬地说:“你居然没有把我忘了……也是……挺难的的。”
“因为时常想起。”谢庐溪的语气仍旧让人难以揣测,“每次看到小绿,它都会提醒我,让我回想起一切。”
谢庐溪的一生如此无聊寡淡,能让他印象深刻的不多,而印象深刻的同时,又总有那么一个契机提醒他……也无怪他如此耿耿于怀了。
而少年的心思,稍微美化一点也是在常理之中的。
“哦。”
“很抱歉。”
啥?谢庐溪正在向他道歉?陆尘潇以为自己幻听了。虽然陆尘潇心底仍旧有些计较谢庐溪斩灭他肉身,但他也从来没有指望有一天谢庐溪会和他道歉:“你说什么?”
谢庐溪重复道:“我最后还是没有照顾好小绿……很抱歉。”
他低沉的声音里充满了自责。
陆尘潇:“……”
不,你真的不用为这件事情向他道歉,陆尘潇唯一觉得不开心的,就是谢庐溪这位除了剑意外一切都不擅长的家伙居然没有把那只臭鹦鹉养死。
……不,应该是,能把宠物养出那么一个个性,充分说明了谢庐溪不擅长养灵宠的本质。谢庐溪好像一直都很容易走极端,稍微了解一个大概,就把一切都做到极端。比如。照顾灵宠就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呵护,宠到没边。
幸好,没什么人把小孩扔给谢庐溪带。鹦鹉的作恶行动力就那么一点。但换成熊孩子就不一定了。
但这一刻,陆尘潇竟然微微地走神了,他下意识地想,那么,如果给谢庐溪一个道侣,恐怕也会……打住!打住!这个想法到此为止。
陆尘潇压下自己脑海里纷乱的想法,他深吸一口气,问道:“你喊我出来,是想问我什么?”
谢庐溪稠密的睫毛颤了颤,随后垂下,良久,他回答:“我不知道。”
陆尘潇:“……”
谢庐溪:“不过我可以临时想。”
“那就拜托你好好想想吧。”陆尘潇嘴角抽搐,他委实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展开。
“你现在和魔道那边没联络了?”
“基本上没有了。”
“不再修行天阴的功法了?”
“彻底没有了。”而且恐怕比你以为的还要彻底,陆尘潇回想起分离残魂的痛苦,脸色下意识地就黑了黑。
“余琏和你是什么关系?”
“呃,这个……他追我。”
谢庐溪若有所思:“也就是说你现在仍旧有沾花惹草的习惯。”
若不是现在没有喝水,陆尘潇一定会一口水喷出来。他颇为纠结地回答:“绝对没有。”
谢庐溪冷冷地提醒他:“你捏过我的脸。”
“……”知道你记忆力好,但咱们能别提这一茬吗?陆尘潇想,当年的事情就算是有错,也是谢庐溪的错,谁叫他当年长得那么水灵,几乎是在脸上写着走过路过不要错过。他咬牙切齿地说:“没有,余琏的情况和你不一样。”
“嗯。”陆尘潇斩钉截铁的回答让谢庐溪沉默了一会儿,“只有他一个,没别人?”
陆尘潇刚想回答,并不是所有人都会因为那么点事耿耿于怀的,但下一秒,他又想起了太史飞鸿,可太史飞鸿有苏婉婉,有安若葭,有巫梦云,有小龙女凌玦,还有许许多多上未登场的红颜知己。因此,恐怕太史飞鸿真不能算,即使算,那也不是他招惹的,绝对是太史飞鸿本人意志不坚定的错:“没有。”
而陆尘潇那段诡异的沉默,毫无疑问被谢庐溪注意到了。他可不会像余琏那样体贴陆尘潇的脸面,直接了当地指责地指责:“你不诚。”
“……”陆尘潇艰难地开口,“我们能换一个话题吗?”
谢庐溪脸上没什么变化,但擅长多想的陆尘潇硬是从上面读出了一种指责的意味。他觉得说不出的尴尬,恨不得挖个坑把自己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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