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在耳畔轰响着,荡漾出一圈圈的回音。这样的威胁由他说出来,可信度竟然非常之高……
蜀山已经在他的觉醒中被熔岩吞噬了,这绝对不是胡说八道……
众仙君恐怕也被震住了。蜀山的陨落和主人的叛变已经另华夏仙家元气大伤,如今在白泽面前,还有什么筹码?
天寰道人仿佛说了什么,白泽的笑声轰隆隆传了很远,只听那低沉古老,仿若无数道声音汇合而成的声线沉缓地说道,“吾给你们三天时间考虑。三天后若你们决定归降,吾自会善待凡人。但,只要有一个仙派不降,吾必行血洗神州,凡人一个不留。你们自行抉择吧!”
语毕,悍然妖气再次像是四面八方爆冲,茅山和东华的几名长老已经身负重伤奄奄一息,其余人身上也都挂彩,在白泽面前根本不值一提。五派联军只能仓皇撤退,不仅没能拿下战略要地曲封城,反而死伤惨重。
白泽的声音传遍天下,我忽然明白了这个神兽不仅实力牛逼,还很懂人性。
他首先在大地上燃起战火,给凡人看他的威能,让所有人在他的力量下颤抖。然后再告诉所有人,只要你们全都投降,我就不杀你们。
或许还是会压迫你们,让你们当妖的奴隶,但最起码不会死。
在这种压力下,任何决定不投降的门派,反而可能会被已经被死亡的绝望恐惧吞噬的民众盲目地憎恨、甚至攻击……
华夏十大仙派本来就是为了镇守九黎妖魔保护华夏人类而存在的,如今反而被自己人憎恨,让那些终其一生为苍生而活的修者们情何以堪?想一想都觉得这招实在太狠了。
不过这也暴露出,白泽或许并没有我想象中那么强。如果他真的那么强,直接把剩下的五大仙派灭了不就行了,至于还要威逼利诱?说不定……白泽刚刚复活,魂魄还不稳定,或者力量还没有全部恢复……也就是说,如果想要再次将他打败,现在才是最好的时机?
不过这似乎跟我没什么关系,我只是想求他复活几个人罢了……
乔嘉树带着我离开了曲封城,追随白泽的方向飞去。我原本以为白泽已经离开了蜀山,看着乔嘉树飞行的方向,我才知道原来他并没有走。如今的蜀山已经不复存在,熔岩凝结成了伤痕般的火山石纵横交错,黑色如刀锋般的山峦中间一大陷落的深渊,从高空俯瞰仿佛一个巨大的黑色漩涡。那漩涡的中心,便是镇命塔曾经的所在。
记忆中那奇峰凌海、鹤影婆娑的仙境美景再也不复了。那些嬉闹的修真少年、一到饭点就呜泱呜泱的抢食大队、在炼丹炉旁边偷懒的药童们、还有掌教惊天动地的怒吼声,也都再不复了。我看着被炙烤的大地,眼睛里一阵酸涩,却已经干涸得流不出眼泪。
如果……念珠中的那些命魂被复活了,琅琊真人肾虚他们看到如今的蜀山,会不会更希望自己已经死了呢?究竟是死去的人比较不幸,还是活着看到这一切发生的人比较不幸?
我强迫自己停止这一串突如其来的想法。活着总是好的……总是有些希望的……
就像我……不也就是为了这么一点希望活着的么?
“你准备好了么?”乔嘉树忽然问我。我趴在他背上缓缓起伏的鳞片中间,觉得此时此刻所在的场景无比虚幻。
“嗯……”
他带着我降落在一片寸草不生的山崖上,我看到狐王也立在一旁,看向我的眼中带着几分莫测的幽光。而在悬崖边,流云盘缓聚散处,有一个背对着我的人影。猛然间我还以为看到的是龙渊,相仿的身形,长发随着夜风漫不经心地舞动,青碧衣襟与丝绦交缠飘摆,一层朦胧的月光轻轻聚拢在他身上,竟有几分寥落寂寞。
“君上,鸦九已经带到。”乔嘉树敛眉垂目,恭敬回报道。
这便是白泽么?
即便褪去了白日间以原形现身的强大尊傲,此时的白泽仍然令我屏住呼吸,略略有些胆怯。我的手在袖中攥成拳头,暗暗给自己打气:鸦九,不要怂……
主人他们的命魂都攥在你手上了!
“转生术。”沉缓却分外好听的声音,带着几分难以言说的空茫。我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这是白泽在跟我说话。
连声音都跟龙渊那么像……只不过多出了几分辽阔怅然的感觉。
白泽缓缓转过身来,蓝宝石般的眼眸映射着漫天星河,一张冷冽而深刻的面容上,眉心生着由七颗小痣组成的北斗七星图案。熟悉的脸庞,令我眼眶竟就这样湿润了。
我与白泽只见过一次,就是在杀死他的那一次,而且大部分时间他还是以原形对着我,再加上后来记忆被离恨天佛封印,我在见到龙渊的时候没有认出那张脸。即便是在后来,记忆涌回,我也没有把他们两个联系在一起过……毕竟差的太多了不是么?
但是现在想来,龙渊之灵是白泽的命魂化作,拥有跟白泽相同的面容,一点也不奇怪。
不知道在白泽的意识里,可还残留着些许龙渊的记忆吗?
“没想到,这世上竟然有人会愿意为了一把剑使用转生术。”他森冷地微微提起嘴角讪笑着,“鸦九剑,果然是世上独一无二的宝剑。”
我现在已经紧张到极点,然后就物极必反的……忽然放松了。我咧嘴笑了笑,自嘲道,“不独一无二怎么能坑了大王您这么多年呢。”
大概是我的语气太吊儿郎当了,乔嘉树用一种惊恐的眼光看着我,斛崎的表情似乎也在说“你死定了”。
白泽莫测的目光漂浮在我脸上,他的身形忽然一闪,一瞬间出现在我面前。在一种难以言喻的威严气息的压逼下,我的膝盖竟然不由自主地弯折,就这样跪了下去。我挣扎着想要反抗这无形的压力,却如蜉蝣撼树一样没有效果。他猛然扯住我的头发,逼迫我抬起头来对上他闪烁着寒冰之光的眼睛。我在里面看到了一丝憎恨。
按理说白泽恨我是正常的,毕竟我曾经可是世上唯一能干掉他的剑。这么令他没面子的存在,是我我也想赶紧找个地儿把我自己给埋了。不过这种恨意里面,却又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伤感。
“多么可憎的一张脸……”白泽低声呢喃着,手指却轻轻划过我的面颊,停留在我的左半边脸上,一用力,尖锐的指甲切开皮肉,细密的疼痛顺着眼角蔓延。
妈的……他这是要毁老子的容?!我用力甩开了抓住我头发的手,他动作一停,转而把手扼在我的喉咙上。他冰冷的指尖压着我跳动的脉搏,只要稍稍一用力,就可以掐断我的脖子。
“君上息怒!”乔嘉树忽然跪下了,言辞恳切,“此人手上有一件十分重要的东西,是妖皇临死前交给他的。还请主人过目!”
白泽一把甩开我,我感觉自己的身体飞出去几步远,重重落在地上。然而他的嗤笑还是那样清晰可辨,“妖皇?可笑的名字。盛文修怎配称皇?不过是一颗可悲的棋子罢了。”
听到他不屑的语气,令我身体僵硬了一瞬。
主人那段沾满血腥、悔恨、疑惑、迷茫、悲伤的记忆无时无刻不再吞噬着我的心,他明明活得那么努力,想要做正确的选择,可不论怎么选都还是错。他无时无刻不在怀疑着自己的决定,却还是被宿命之手推着,一刻不停地走了下去,一直走到最后的灭亡。这么多的血泪,到了罪魁祸首的嘴里,就只落了“一颗棋子”这样轻蔑的评语。好像主人什么也不是,好像他承受的所有、我们一起承受的素有都不值一提。
我忘记了自己岌岌可危的处境,讽刺道,“是啊,没有这颗棋,不知道哪位爱帅威风的魔君还在我们蜀山镇命塔底下的洞里睡着呢。这还真是很重要的一颗棋啊!”
不出意料地,白泽眼中燃起熊熊怒火。那蓝色愈发浓烈深沉,充满着危险和不确定的杀意。我知道我的小命此刻就如风中残烛一般,他一巴掌就可以扇灭。我仍旧不怕死地梗着脖子大声说,“这就是传说里战无不胜带领九黎反抗不公的魔君么?!盛文修将一盘散沙的九黎各部族团结在一起,带着他们走出绝望和困境,又带着他们冲出贫瘠的南方夺取蜀山,这些本来都是你的责任!他帮你重振九黎不说,还为你聚集了四道魂魄,助你死而复生。而你!站在他的尸骨他的成就上,对帮助自己的恩人连最起码的尊重感激都没有!这样的魔君,怪不得只会给九黎带来更多的战争和毁灭!斛崎、乔嘉树,如果我是你们,早就卷着铺盖卷跑了,这种没有心肝只知道利用别人的混蛋,你们还跟着等着过年发便当吗?!”
第111章 白泽(5)
我话刚说完就见狐王在旁边用手扶住额头,乔嘉树则不敢置信地瞪着我,可能是没有见过像我这么能作死的生物吧……
我死死闭上眼睛等着白泽一巴掌拍死我,然而等了一会儿却没动静。我从右眼的眼缝里偷偷往上看,却见白泽平静非常,平静到比暴怒还要吓人。
“那么你认为,我该如何表达我对盛文修的‘感激’?”他似乎听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垂眸凝视着我,那嘴角有一个微妙的弧度,令人无法理解他此时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