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在罗马那样,我以王子的身份代表波斯前去议和,我的军队藏身在数十个装了珠宝的箱子之中,等进入城内,趁对方松懈之时伺机行动,与在暗处伊什卡德率领的后援军里应外合,生擒阿萨息斯王做人质,控制亚美尼亚方的军力。
出发去阿纳提亚贝纳城的日子,是个大好的艳阳天,但风沙也刮得格外猛烈,这将很好的隐蔽后援军的跟随。我本该乘坐更稳当的象车,但虽然做过一次,那笨重缓慢的交通工具仍令我难以习惯。我挑了一匹枣红的烈马。
“这是我们最后一次一块参战。”伊什卡德驱马走近我,打量了我一番,“还是黑色最适合你。”
的确,养父的身体日渐衰败,他当仁不让的就要接替哈塔米尔氏族的重任(我不想提其余几个哥哥,他们简直是纨绔公子中的败类),结束他的军队生涯了。我想我以后会很怀念与他并肩作战的日子。
“一路小心。”他探出手,将一把匕首递到我手心。是那把月曜之芒。我握住它时,被他抓住了手。我不经意地注意到他的手背纹有一朵异花,很像是阿尔沙克的手笔。我才想起很长时间没有见到那个妖艳的美少年了。
似乎是发现我看见,伊什卡德缩回了手,眼神有一瞬的彷惶。
我没有问他阿尔沙克去了哪,但我却有种隐约的直觉,他对阿尔沙克已经动了情,只是恐怕连他自己也难以承认,就像曾经的我。从醒来后,我就察觉伊什卡德对我的态度不一样了,我们似乎又回到了从前,这使我油然快慰。
“这花纹真漂亮。”我看着他的眼睛,由衷的笑叹。倘使每人都珍惜眼前人,也许世间会少很多悲剧。但只是这人世间,哪有后悔药这种东西。
伊什卡德戴上手套,不自在地捋了捋袖口,吹了一声口哨。
天空中应声降下一道黑影,一只俊美的银头鹰闯入我的视线,像一道锐利的刀光划破沙雾,稳稳落在我的马头上。我抚过它银白的头翎,想起了阿泰尔,它比我的姑娘更大些,是个骁勇的小子。
“它叫闪电,是国王陛下赐给你的,一定非常英勇。”
“当然。”我没有说我希望我的阿泰尔回来,鹰听的懂人类的语言,他们是性情刚烈的生灵,感受到主人的不满,会使它们倍受打击。
身后的第一个箱子里传来咚咚的敲击声,塔图的催促很模糊:“我说,我们得趁着天还亮快点动身吧!”
我踹了一脚箱子,命他闭嘴。这上百个箱子上铺满一层珠宝,中有木板做夹层,每个箱子都藏着两个人。除了我的军团成员以外还有一些出色的少年武士,他们身材修长,得以蜷缩在这样狭小的空间里,活像一群被拖去贩卖的波斯猫。
伊索斯与我则乔装打扮成使者,带领队伍。简而言之,我们是猫贩子,只是这群猫一旦出箱就会变成一群豹子。
“国王陛下来了。”伊索斯靠近我的身边提醒。
我不敢怠慢,掉转马头,正要下马,国王却扬了扬手,示意不必。我看的出他对我满怀信心,于是我用武士的礼仪向他告别,而后扯紧头巾,将口鼻遮住,手狠狠一扬鞭,一头扎进沙雾之中。
阿纳提亚贝纳离泰西封有相当一段距离,在阿尔博河汇入幼发拉底河的河口处附近,本是罗马在美索不达米亚的其中一个要塞,但后来被波斯夺取,占领了许多年。它在公元前早期的古代是亚述人的地盘,有一些古老的商路还能用。我们抄了这些近路行进,翻越一座大山。
冬日的裙裾尚还流连在高峻的山脊上,积雪还未完全化去。走到山顶时,就已能远远眺见阿纳提亚贝纳城的轮廓。此时天色已经半暗,一眼望去,一座颇有亚述特色的梯形金字塔屹立在城门之前,在夜色中辉煌灿烂,仿佛天国的府邸。金字塔顶上的平台放着巨大的日晷,用于祭祀伟大的太阳神密特拉,如今成了居住在此城里的拜火教徒们朝拜光明之主阿胡拉·马兹答的地方,有时则用于行刑。
传说一位亚述的王子与他的爱人便安葬在金字塔,想必也曾流传下来什么传说,只是随岁月风化,已成为老人间晦涩的絮语。
也许百年之后,我也成为一段隐秘的故事。
我们在第二天傍晚时分就到达了城外的驿站。
驿站空无一人。运送宝箱的马车已有些不堪重负,两天不停不休的行进使箱子内的人恐怕饱受折磨,我们必须在面对敌人前养精蓄锐,便停下休憩。
由于不能让他们破坏夹层,我和伊索斯取了河水与食物,挨个递进箱内,这行为实在像给笼子里的猫喂食,可我并不感到好笑。
我发现有些箱子臭气熏天,有一些人吐了———我们经过了相当颠簸的一段山路,饶是训练有素的武士也无法忍受。
我只好将一部分宝箱砸碎,将里面的人放出来,让他们回头与伊什卡德的人会和,其余人则就地休整。
金字塔的后方,在城门之上燃着一列火炬,有人影攒动,显然阿萨息斯已听闻了我们的到来,故等候在此。
“你听说过关于亚美尼亚的新继位者阿萨息斯王的事情么?”在我安抚劳累的战马时,伊索斯忽然问我。
我看着他,知道他有什么告诫。我对阿萨息斯王了解不多,只知道他行事作风比上一任亚美尼亚国王厉害得多,有个绰号,叫“剥皮王”。
“他跟尤里扬斯一样,是个不折不扣的变态。”
这个久违的名字突然被提起,我的心蓦地一跳,继而想起伊索斯是在监牢里见识过他的手段的,自然心有余悸。
“怎么讲?”
“我也是最近听说的。那个阿萨息斯是个蛮族人,得到弗拉维兹的拔擢才成为亚美尼亚的候任者,一上任就用血腥的手段镇压了倾向波斯的势力。出发到阿纳提亚贝纳的一路上,他抓了沿岸不少有反抗意图的中立小城邦的领主,把他们活活剥了皮,再放火焚烧尸体,活脱脱是蛮人做派。”
“看来是个难应付的角色。我们得倍加小心才是。”我抚了抚劳累的战马,搓了搓僵冷的手,“他该不会比匈奴王更凶狠。”
“那可不一定。”
伊索斯摇摇头,递给我一壶温好的酒。
“你知道我沾不得这东西,一碰就倒。”我摇摇头,取了水仰脖灌下,抬头望向满天星辰,心中隐约浮起一种异样的预感。
天穹之中,有两颗极亮的星,被一串星光连结成一个依稀可辨的图案,就像是一只蛇缠绕着一只小兽,将它困在怀中。
☆、第97章 【LCVII】似遇故人
夜里,远处遥遥传来惨叫,混在风声间如同鬼哭狼嚎。我猜想是那阿萨西斯王又在折磨人取乐,心感不安,却仍在篝火的暖意下渐渐睡了过去。
笠日清晨,天还未亮,我们便整装朝阿纳提亚贝纳城进发,在离那座金字塔很近时,我惊愕的发现,塔下血淋淋的堆积着数具无皮的尸首,有的人甚至还活着,除了成人以外,竟还有小孩,甚至还有孕妇。再往上看,那顶端平台上俨然是一片屠宰场,堪比玛雅人祭典上祭祀活人的惨状。
我的呼吸一紧,伊索斯的脸色也不大好看。几个尚在垂死挣扎的人向我张嘴呐喊,血洞般的口目大大张着,却发不出人类的声音。我驱马靠近而行,拔刀干净利落的砍断了他们的脖子,鲜血喷溅到我的衣服上,但我没有再多看一眼。很多时候,带来死亡的利刃是一种仁慈。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呛人的血腥气息,于我并不陌生,这就是战场的味道。
“来者何人!”
一声高亢的牛角号声响过,城门上面有人用亚美尼亚语喊道,又换了波斯通用的巴列维语重复了一遍。
“波斯人,来向阿萨西斯王表达我们的友好之意!”我扬高嗓子,手指放在唇间吹了一声嘹亮的口哨。“闪电”带着国王的御诏,箭一样的飞上城墙。很快,我看见城墙的塔楼上出现了一个被众人簇拥的身影。距离有点远,又逆着光,我看不清阿萨息斯的模样。他低头打量了我们一番,厚重的城门便轰然放了下来。
带着铁齿的内门徐徐开启,好似野兽的獠牙。全副武装的亚美尼亚军队夹道迎接,通过城门时,交错的剑矛架在我们的头顶,散发着森然寒意。我感觉到阿萨息斯的态度不善,便时刻保持高度警惕。
进入城内后,一个军官模样的人迎上前,命人将宝箱一一打开检验,我有几分紧张,但仍强作淡然的随迎宾队伍前行。身后传来金属敲击箱壁的声音,我不知夹层是否能被听出,便感觉每一下都像击打在耳膜上的战鼓声。
身上外露的武器自然被收缴,只有被我藏在马鞍里的月曜之芒得以幸免。走近供贵族居住的城堡时,马也被牵走,我们像俘虏一样进入被土坯石墙围住的城堡前苑。
这里还残留着亚述人的遗迹,古老的青铜雕塑随处可见———波斯人是爱惜文明的民族,总将这些瑰宝小心翼翼的保存,该庆幸它们当年没有遭到马其顿人的破坏。
一座战争女王伊丝塔尔的雕塑伫立在早已干涸的池塘前,它的座下刻着一串希伯来铭文,又被后人用楔形文字附了翻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