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那些个牛肉面,最后几乎都进了卫长风那牲口的胃里。
夏眠自己也知道这行为挺蠢的,他从来不曾想过,自己有一天,竟然真的会有机会做一碗面给陆羽吃。
担心自家师父拒绝,夏眠七手八脚地比划着:“热腾腾的,清澈的面汤里飘着筷子粗细的面条,切得跟纸一样薄的牛肉上面撒上青色的葱花和红色的辣子,有这么大一碗……”
看他急得额头上都冒出一层细汗来,陆羽伸手替他擦了擦,眼神出奇的柔和:“好,不管你做什么,我都会吃的。”
这时房门忽然打开了一条缝,樊叔探进半个头来,小心地开口提醒道:“陆羽大人,伙房里仓促间没有备下牛肉。”
陆羽看向乱入的某人沉默片刻,随即淡淡道:“……去领。”
樊叔:“时候太晚,苍曦峰的地窖恐怕都锁门了。”
陆羽:“那就砸门。”
樊叔:“有人拦呢?”
陆羽:“那就砸人。”
樊叔终于点点头,跟领了圣旨似地转身就走,雄赳赳气昂昂地就打算去抢肉。
好歹在天朝当了这么多年的良民,夏眠被这主仆二人的霸气深深震慑,许久之后回过神来,才汗哒哒地拉了拉自家师父的衣袖,讪讪道:“其实我也不急的,什么时候不能下厨啊,要不还是改天吧。”
陆羽低头看了他一眼,悠悠然道:“可是我急。”
夏眠:……
看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陆羽笑了笑,意味深长地继续道:“你快点长大,不然我也很着急。”
夏眠:……
那谁请给他十包金坷垃,他要给自己施肥拔苗助长!
就在陆羽想再说些什么的时候,樊叔忽然又转了回来,身后还跟着一个红衣的玄宗弟子。
“陆羽大人,神音寺的普广大师圆寂了!”那弟子眼中透出浓浓的不安来:“掌门请您和夏眠大人一起去正仪殿议事。”
第34章 以圣人的标准要求别人,以贱人的标准要求自己。
树影在明净如镜的地砖上移动,时间随之缓缓流逝,等暮色里寒气浮动,天边漾起一轮银白色的圆月,门口便点亮了大红灯笼,然而即便在月辉和灯火的照耀下,浓重的黑暗还是渐渐笼罩了玄宗,远处山风飒飒,引得幢幢黑影晃动起来,像是有魑魅魍魉悄然隐于暗处,伺机而动。
正仪殿内气氛凝重,连平日里最是没心没肺、老虎追到脚后跟都要数一数对方有几根胡子的顾青,这时也不由被感染着绷起了一张脸,正襟危坐又有些憔悴地缩在角落里,更不要说是旁人。
当夏眠跟着陆羽到了这里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副场景。许多他认识不认识的人,都聚集在了一起,饶是正仪殿比两个体育馆加起来还大,此刻也显得有些逼仄。
可这么多人,夏眠第一眼注意到的,却是跪在大殿中央、身形纤细的一个侍女。那侍女似乎被谁拉扯过,发髻都散落了下来,衣服也略有些凌乱,却昂着头,直直地与掌门贺光对视。
“你说你就是葛轻月,此事实在有待商榷。”贺光皱眉沉思片刻,开口道:“既然如此,你为何要夺舍上这个侍女的身,又为何不尽早站出来,指认杀害你的凶手?”
葛轻月冷冷笑了一声道:“我拼了一身的修为,才勉强借助秘术,将自己的魂魄转移到了这个女人身上,可不是为了再找一次死的。至于如何证明我的身份……”
她弯起唇角,纤手一扬便指向了坐在左边的一个天一门弟子:“你上个月还进过我的闺房,因为太没用,被我一脚踹出了门,是不是?”
那弟子的脸瞬间一红又是一白,张目结舌道:“我、我……”
葛轻月也不等他回答,随即又看向个有些发福的中年男人,开口问道:“赤松子,上回的鸳鸯浴,洗得可还快活?”
赤松子不小心捏碎了手里的杯子。
她这简直就是来砸场子的,偏偏是重要证人不能上刀砍,每一句说的又都是真话,各大门派的人斯文败类当得久了,连破口大骂都不会,只能气歪了一张脸,指着葛轻月说不出话来。
这场面真是千年难得一遇。
葛轻月见状不屑地轻笑一声,挑了下眉道:“你们啊,一个个以圣人的标准要求别人,以贱人的标准要求自己。我都死过一次了,就说一回实话吧。”
她也不管身后正指着自己的剑刃,索性就这么袅袅娜娜地站了起来,随手整了整衣服,便淡然开口道:“我靠着美色爬上那个位置,你们这些人,哪一个没有在暗地里耻笑过我?可惜不管表面怎样衣冠楚楚,等扒了那层皮,就一个个都成了禽兽……在床上求着我的时候,样子比狗还不如,真是笑得我肚子疼。”
她利齿如刀,贺光听着这些话,眉头越皱越紧,不由斥道:“葛轻月,你这是什么做派,难不成是打算与魔域同流合污么?”
“她也不一定是这么想的嘛,毕竟一个弱女子遭遇那样的事,受了惊吓一时缓不过劲乱说些话也是有的。”
看大家都比较尴尬,顾青用他特有的老牛拉车的语调,慢悠悠地开口,想要缓和一下气氛:“葛长老,你也是,何必这样自伤名节?说出这样的事,其实对谁都没有好处。这事就算揭过了,行么?”
“哼。”
葛轻月扫了他一眼,歪着头想了想,忽然一拍手,开心地笑道:“顾白脸,说起来,贵派掌门,屁股上应该有一颗长了毛的黑痣,是不是?”
“什么?”
顾青一个没憋住,大惊失色道:“我比我大师兄长得好看多了,你不睡我却去睡他?!”
葛轻月:……
众人:……
夏眠:……
我们都小看你了,从某种意义上,顾白脸你绝壁有特殊的缓和气氛技巧啊!!
贺光咳嗽了几声,把大家的注意力都拉了回来:“葛轻月,到底是谁杀的你?”
葛轻月用眼角扫了他一眼,漫长到令人窒息的静默过后,她方才开口道:“你们是不是在我房中看到了那盏灯?你们有想过么,为什么凶手要花这样的心思,特意将尸体装点成这个样子。”
站在贺光身边,一直沉默的孟楠歌忽然开口:“为了吸引我们发现停尸草。”
葛轻月道:“不错,你们都以为我早就死了,而魔域的探子害死我,是为了混入玄宗,对玄宗不利。可事实却恰恰相反,其实我就是死在了那一天,那些停尸草的作用,根本不是防止尸体腐烂,而是误导你们的思路,让你们忽略我死亡的真正时间!你们可还记得我死前,曾经跟谁发生过口角么?”
夏眠脸色白了白,上前一步挡在陆羽身前,抿唇道:“师父不是会为了私怨,就不顾大局杀你的人。”
陆羽一手搭上夏眠的肩膀,安抚地看了他一眼,方才对葛轻月淡淡道:“你想说什么,不妨直言。”
这里到底是玄宗的地盘,葛轻月说出这样的话来,自然不会得到什么好脸色。可她在这么多人的怒视下,却面不改色,将食指按在唇上,娇俏地一笑道:“陆羽大人的人品,我自然是相信的。他当然不会不顾大局,他就是太顾大局了,所以便将玄宗放到了第一位……虽然四大门派刻意隐藏了消息,但相信大家多多少少都对那四样传世的宝物有所耳闻吧。”
略停了一下,将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葛轻月重新开口:“现在中千世界灵气稀薄,而那四件法器,却有提纯收敛灵气之能,正是因此,玄宗、天一门、神音寺、灵云派才能借助这得天独厚的条件发展壮大,从籍籍无名的山野小派成了如今修仙界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四大门派。”
说到这里,葛轻月忽然提高了音量,迎头一声怒喝道:“贺光老儿,东皇钟被盗多日,玄宗内的灵气为何还能这般浓郁,你敢把理由说出来么!”
这话字字惊心,所有人的目光一时都集中到了贺光身上,自然没有漏掉他脸上一闪而过的恼羞成怒之色。
因为葛轻月和普广接连在玄宗丧命,天一门和神音寺早就对玄宗不满,这时不满转化成怀疑,便全都一起爆发了出来。
一个银发长须的长者站了出来,对着葛轻月冷声道:“到底是怎么回事,给我说清楚。”
这话看似是在询问葛轻月,其实却是在质问贺光。他年纪大辈分高,久不管事,此次跟来也只是为葛轻月撑个门面,再开口时却仍旧有些分量。
“我不是被魔域之人所杀。”葛轻月乘胜追击,一字一顿道:“我死,只是因为无意中发现了玄宗的一个秘密。”
贺光按捺不住怒气,站起来居高临下地望着葛轻月,冷冷道:“什么秘密,你倒是说说。”
“根本没有魔域来袭,东皇钟也还在玄宗,一切都是玄宗自编自演的好戏,贺光这样做,就是为了以对抗魔域为借口促成四大门派结盟,然后缓缓蚕食其他门派,伺机夺取其他三件法器!”
葛轻月斩钉截铁地说完这一句话,就接着快速解释起来。
“我去凌云峰的时候,见陆羽和夏眠在鬼鬼祟祟地干些什么事情,便故意接近,之后便发现了东皇钟的气息。结果没过几天,我就死于非命。我拼了一口气,硬是没有魂飞魄散,附在这侍女的身上,在普广大师的帮助下开始调查真相。品剑大会上,普广大师举动之所以这样奇怪,是想找个机会,替我再试探一下夏眠,谁知、谁知他竟死在了一个筑基期的毛孩子手上……大家就没有半点怀疑么,天下真有资质高成这样的人?谁知道他是不是借助了东皇钟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