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他的首级示众,再无人敢临阵脱逃。你若下令……”云渊话语未尽,陆危楼便猛地起身走到营帐门口。
“我是主将,一切由我来决定。这场战役你便呆在这里。”陆危楼不想再与云渊纠缠,他知道对方理智的几近残忍,云渊考虑着大部分人的命,却从未考虑到身为战士的尊严。
“若我非要出去呢?”云渊抬起扇子,面无表情。
“你应该知道,私自越过主将行事该定何罪。我纵是就地斩杀你,也无人置喙。”陆危楼背身逆着光,满溢的杀气拒人于千里之外。云渊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他的底线,陆危楼也处在爆发边缘。
“呵,我不知道。”
云渊慢慢走到他的身后,像是拥抱一般贴上了宽厚健硕的背脊。那修长的手指握着精巧的扇子骤然发力,刺入的正是男人紧致的腰腹。
“你……”陆危楼刚想转身制住对方,就觉得大脑一片混沌晕眩,完全使不上力,而对方喷吐在耳边的气息也灼热过头。
云渊那张俊美的脸仿佛笼在白雾之中,姣好的薄唇张张合合,说着他再熟悉不过的话语。
“我最后一次说这句话,自古……慈不掌兵。”
“你调动不了军队。”陆危楼强撑着意识说道,云渊扇子边缘抹满了孙济世给的眠草粉末,药性十足。
怪只怪他那一扇刺的太温柔,温柔到毫无杀意,连在刀尖游走的陆危楼都没有觉察。
“不,我可以。”两个月来,士兵早已熟悉了云渊的指令,而这种生死危局,只要有主心骨站出来,没人会置疑他有无虎符。
“陆危楼,战场上的确没有援兵。可是你忘了我这两个月在做什么吗?”云渊用两个月时间着手布局,将训练有素的死士分散打乱到四周的部落中,再让齐光用绝对的武力吞噬侵袭,整合了近二分之一的强盗。今日便是派上用场的时候。
他刚刚便是传书给齐光求援。
陆危楼已听不清云渊的话语,他迄今都确信着云渊虽做法偏激,但心怀人族。可青年这般举措,必会被百家阁判处重罪,今后云渊怕是要在中央战场呆上数年赎罪!
为什么?为什么他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他们这些参加国试之人的举动,每隔数日便会被传回百家阁。纵使陆危楼有心隐瞒,云渊伤害袍泽、违律领兵的事也注定会被发现。;陆危楼不信那般聪明的人会因为一言不合冲动至此。
难不成天底下当真有人随性至此?!
等到三日后陆危楼醒来,一切早已平定。
他昏睡后,山下突然涌出几万强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破了妖族一路。在妖族他路分兵围剿时,云渊趁机带着士卒冲溃另一路,甚至乘胜追击,完全打破了包围圈。
恰巧这时百家阁圣人的声音传来,充斥着他所在的这片战场:“七子除云渊外,即日返回。”
“贪狼星君云渊,心性暴戾,目无法纪。然其大败妖族,将功抵过,罚其在中央战场三年。”
“未经召回,不得离开!”
第77章 笑叹此生苍天妒
“我不服。”陆危楼浑噩的大脑被一个男人的声音惊醒,那是云渊的声音?
陆危楼闻言起身,腹部深刻伤痕带来的痛楚让他扯了扯嘴角,却没有止住其走出营帐的脚步。
“有何不服?”下令的法家半圣语气严厉,甚至有些怒其不争。
“我是否毫无败绩?我是否逆转乾坤?我伤了何人,又救了何人?”
偏激的质问不住从云渊口中冒出,却无人看到他如今的眼神平静地过分。
“不知悔改,只争口舌之力!”半圣怕是气急了,咳嗽了起来。
“若人人都如你这般注重结果,这天下迟早大乱!你眼里可有法纪?可有军规?!”
“哈哈哈哈哈!若是胜利唾手可得,法纪、军规算得了什么?你们太过迂腐。放眼仙魔,力量便是一切。”云渊放肆地笑着,眉眼间皆是狂妄。
“这便是你们对待功臣的‘奖励’?人族何时这般腐朽了!”
“你真是狂破了天!拿人族和魔族比,告诉我,你偏离本心了吗?”法家半圣不欲多言,没有把对方的气话放在心上。
“陆危楼,你说说看。”兵家半圣突然开口,话语转向了被伤的陆危楼,那个满身伤痕的男人如今也是满心的复杂。
陆危楼一直知道自己的问题,他对待敌人可如狂风骤雨般毫不仁慈,而面对袍泽,虽斥责怒骂并不少,实际上还未开口心便软了三分。云渊恰恰弥补了他这一点,只是青年残忍得令人胆寒。
“我不愿离去,亦未受重伤。”说到底,云渊最大的错就是冒犯主将,越权征伐。若那天云渊本就是军职最高的人,便毫无错处。陆危楼对犯军规的将士杀伐果断,可对眼前领着谋士头衔的青年实在毫无办法。
他也不得不承认,云渊的谋略超脱众人想象的极限。无论是出于大义,还是出于私心,他皆不愿这般鬼才身陨于此。
“我且问你,那日在落星山上,你为何再也没有出过军营?”陆危楼的话语虽然是变相地为青年辩驳,半圣却早已知晓当日对方暗算了他。
“我连日征伐太过疲惫,故而晕厥了。”陆危楼深深地看了一眼云渊,低头回道。
“胡扯!”兵家半圣忍不住斥责出声。他从小看着陆危楼长大,那个曾经十日不眠不休的宛如铁铸一般的男人,会在大战一触即发之时累得晕倒?陆危楼这是在逗谁?
“难不成腹部的伤口是你睡梦中自己刺的?”半圣气极反笑,这天下到底怎么了?最正直的陆危楼也学会了说谎!
“为了抵住倦意而刺。”陆危楼面不改色,深刻的面容认真沉凝。
“够了!即日返程。陆危楼,你来百家阁抄上一个月的《孙子兵法》!”半圣撤回了圣力,不容置疑地下了决定。
陆危楼沉默地站在原地,看着抬头凝望人族旗帜、满脸嘲讽的云渊,那狂躁地风沙席卷,显得青年的身姿格外单薄。他突然想起那日过于暧昧的拥抱,自己明明失去意识,却能感觉到与对方眉间凉意截然相反的炙热。陆危楼狠狠地闭了闭眼,稳步走回营帐。
他陆危楼生来便是活在秩序下的人,不知不觉已为云渊破格太多。如今半圣之令,他不得不受。
七子连日来将中央战场搅得天翻地覆,要是妖族孤注一掷前来围攻,结果真不好说。若他们皆身陨于此,人族未来百年必定青黄不接。
陆危楼不是轻言妥协的人,那般高处之人怎会轻言妥协。他和其余五子商量好,准备回到书院休整一月便再度归来,帮云渊扛过这三年。
然而回程的诸君无人能想到,半个月便已物是人非!
当陆危楼在百家阁内端坐着罚抄兵法之时,五子站在百家阁的门前,无声逼迫着诸位圣人。
而正是此时,一阵钟声仿佛穿越亘古而来,无风自响,凄厉地宛若哀鸣。
“谁人死去了?”墨天工低低地问出了声,沉静许久的半圣终于哑着声音给了他们答复。
“不是死去,是入了魔。”
“怎么可能?若非叹惋气运无双的绝世天骄离开人族,古钟绝不会响起。而那般才华横溢之人,又怎会入……”魔。墨天工突然浑身僵硬,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谁人会入魔?谁人可能入魔?第一个浮现在他脑海里的,竟是自己那平生唯一的知己!
早在众人离去之时,云渊便故意斥责处罚身侧的将士,直到无人再敢触他的霉头。随后他独自出现在那棵醉花树下,用生命之火熔铸了兵器,化成结实的铁链捆住自己。
“拜托你们了。”青年话音刚落,州试之时入他玉牌中的英魂一个个浮现。
韩信桀骜地抱臂而立,见此情景突然问道:“你当真不悔?”
云渊笑着看他们合力屏蔽了此处,不甚清晰的话语流露出来。
“千夫所指,我独受之。”
“那为何要绑着自己?”
“因为怕自己……退缩啊。”云渊猛然咽下了含在口中的魔玉,当初在仙族赌到这块玉石,他真的有种拨开云雾见青天的感觉。成为纵横家少子之时,鬼谷子给了他无字天书。书上不仅记载了纵横家要义,更是介绍了远古的秘辛以及各式各样的珍奇。
比如他口中这宛若魔族犄角的石头,吞服下去能让人拥有魔的特征;比如说要解开仙族的契约,只有成为与他们永不相容的魔族。他算计仙族,让仙族和人族交往频繁,只不过布局的第一步。下一步他便要深入魔族,挑拨玩弄,终将要把各族摆在自己的棋盘之上。
若他入了魔,齐光不会被契约所扰,也不会步入上一世成魔的下场;若他入了魔,陆危楼亦不会直面各族联军,弄得精疲力尽而亡。所以他在中央战场上处处表露出魔的寡情绝性,与诸子划开界限。
什么时候他云渊也成了这般伟大之人?!自己想来都觉得好笑至极。
他一直表现的运筹帷幄,其实没有什么底气。若是没有这块玉,自己只能真正入魔,那便再也没有回头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