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渊收回了思绪,他看到此卷上映上金色的“甲上”二字,便摇着扇子开心地走了。他知道,圣人们允了他的要求。
“到底发生了何事!”云渊开心,他身边老是听到各种不寻常动静的考生可就不开心了!自己被隔壁的快吓傻了!一沉浸答题就听到铃声被吓醒!
响了三次铃?他交卷了?放弃了?这才过了四个时辰啊!静心静心!考生看着卷子上的墨迹,顿时苦着脸从头再来。
另一头,秦国书院的齐光,并不如云渊想得那般焚香抚琴,静静等他。
“那个与天地同寿的齐光,那个比日月还要耀眼的齐光,堕落到和人类为伍了吗?”张狂不屑的声音在寂静的夜空中响起,眨眼间一头红发的男人孤立在粗壮的松树枝干上。
齐光正仰躺在松树下面,树枝上落下的皑皑白雪从他身边拂过,未沾染他分毫。男人的问话他恍若未闻,独自饮着清冽的桃花酿。
“千年了,你丝毫未变,却又变了。”红发男子敛起眉梢的讥讽,他的额边竟有个黑色的骨质尖角,显示着来人的魔族身份。纵使寒冬凛冽,男人仍然一身黑色单衣,露出大半个结实的胸膛,雪还未触碰到他,便已被热气蒸发融化。
桃花仙未变的是风骨,变的也是风骨。
“小狗。”齐光感觉到雪水滴落在白玉瓶间,不悦地唤了一句。随后桃花溢出,反季节地飘起,挡住了对面掷下的碎金子。
“齐光,我说过多少次,别、叫、我、小、狗。”男人这么说,语气却并不像是生气的样子,更像是无奈和警告。
“不叫你小狗,叫你玄德吗?有区别?”此刻的齐光仿佛换了一个人,不温柔不淡雅,勾起的嘴角满是俯瞰之意,说话更是毫不留情。
“分明是魔族,偏偏要叫做玄德?”玄德玄德,玄即深也,德即慈悲。非要把自己当作天地间最深的慈悲吗?
他可是齐光,世间独一无二的齐光。
“至于和人类为伍,你曾经……呵。”玄德听闻这话,扔出的不再是什么可笑的金子,而是骨质的刀刃,刀刃不是按弧线抛出,反而从他手上直接消失,再突然从齐光后方出现,抵在齐光后心处。
而齐光轻笑一声,那把刀逆流,竟又回到了男人手上,仿佛时间再倒退!但双方的记忆都存留着记忆!
“早已知道,我杀不了你……”玄德也没指望能伤到这个人,借此表达一下自己的不满罢了。所有的魔族,都是神仙和人类堕落而成。有些人类是为了魔族的长生自愿为魔,可这种低等的人入魔后连保持清醒的能力都没有,活了比死都不如。
真正站在顶端的魔族,是信仰崩溃后以自身为信仰,屹立千百年。只要不怀疑自己的路,就能永生不灭。但迄今活得最久的魔族,也不过七千年。
他刚入魔之时,想取名叫“刍狗”,他并不觉得这名字难听,反而想时刻提醒自己“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之事。这样的信念,让他被上一任魔君看中,也让自己远比那些堕落的魔族要强大的多。
玄德入魔后不久,就遇到了齐光。
齐光活得远比他久远,取着风光霁月的名字。自己的能力是空间,齐光的天赋是时间,两种被认为天道之下最不可能出现的能力双双落在他们身上,这便是宿命吧?
可齐光不愿和他打,总是倚在花树下,抬眼间便是一声“小狗”,他听得恼羞成怒又不得其法,只好改名成“玄德”,取自“长而不宰,是谓玄德”。
两人太过熟悉,一千年的交情,足以让死敌变得惺惺相惜。玄德从未放弃拉齐光入魔,要是这样的男人为魔,他魔族定能横扫各族!
以前齐光不出世也就罢了,现在竟然和一个人类站在一起、照顾起居?
“齐光啊,入魔吧……入魔吧,齐光。”玄德邪气深刻的脸上流露的是称得上复杂的表情,连他这个魔都知道,一个神仙入世,是多么悲哀的事情。
他们魔忠于欲求,做事天马行空,承诺毫无意义。但神仙不同。神仙若如此做了,必然无法回头。
无尽的生命,会被逼疯的不止是理智,还有情感。
“齐光,你……”他看着齐光碎裂的玉杯,皱眉想说什么。
“老神仙,我回来啦~”独特的声音打破了两人间凝滞的气氛,齐光淡然的神色陡然转得温柔,瞳孔中溢着一闪而过的璀璨光华,他快速开口,森冷的语气中透着还未消去的暖意,格外渗人。
“——走!”毫不留情地驱逐。
“哈!齐光……”玄德抱臂而立,反而不走了。
“给、我、滚、远、点。”齐光猛地抬眼,一字一顿地再次说道。这是玄德千年间第一次看到这个男人动怒。原来他也是会动怒的?
“疯了疯了!简直愚不可及!”当玄德注意到这个勉强能算作友人的齐光的表情,便知道对方的心思,顿时满脸荒唐!一挥衣袖,愤然而走。
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这家伙不要自作自受才好!那表情分明是……动了情啊!
玄德惊得一身冷汗,不受控制地回头瞥了一眼极远处的云渊,随即便被齐光用桃花瓣割破了衣袍。
不过他还是看见了。那是一张再冷再黑的夜晚都掩不住的容颜。明明对方是散漫不羁地打扮,明明是惊鸿一瞥间,却也令人惊心动魄。无怪乎神仙……都动了心。
“哈哈哈!齐光!那个被仙魔笑说永远‘春风不度’的桃花仙齐光?”
桃花在春日绽放,最是暧昧缱绻的花朵,但身为桃花之主的齐光却从不曾有过春风一度的想法。如今竟然动、了、情,还有比这更可笑的事吗?!
“齐光啊,你完了。”玄德冷下了硬朗的脸,他原本是人,人族的情感最复杂,他也不是没经历过。求而不得之苦,足以逼疯任何存在,即使,那个男人是齐光。
“届时,我定在魔族王座上,扫榻相迎……”玄德说的冷漠而残忍,垂下的血色眸子却流露出一丝惋惜。
连那个他以为的,天地间最高洁之人,也逃不过永生的寂寞枷锁吗?
长生啊长生……这会不会是比求而不得更痛苦的事?
第28章 桃花未开仙已去
“怎会有桃花花瓣?” 云渊尾调自然的上扬,他缓步从远处走来,瞥到地上凌乱的痕迹,下意识地问道。
“……”这花瓣是刚刚挡住玄德攻击用的,齐光平复着心情,不知该如何解释。
“看我回来的这么早,感动到了吗?”云渊没有过多纠缠,侧头对上齐光投来的视线。那个男人眼底的沉凝似乎压得人喘不过气来,他便轻快地调侃着。他考完试经历两场雷劫,换了套衣服,为了不让对方担心。
青年似乎是急忙赶回的,偶遇的雪花染白了黑发,他修长白皙的手正拍打着衣袍,满面笑容。
“唔。”齐光含糊地应了声,墨色的瞳孔在夜色下看不分明。玄德的话语,并非没有作用,至少打破了他不愿深想的假象。
“高兴的话便请我喝酒。今日我们不醉不休。”云渊想了想又说道。就算考前再有自信,考完试才是一身轻松的时刻。
“两年前,你才这么高。”齐光垂下丹凤眼,摇摇了头。他没有理会云渊的话语,反而比了比云渊的身高,拂去他发梢的白雪。
“人不就是这样的吗?一天一个模样,总有一天会比你高的。”云渊手腕一翻,用扇子抵住了齐光停在他头上的手,他并不矮,用地球的算法,都约莫一米八了,只不过比齐光身姿格外修长,他比对方差上一些罢了。
“是啊,人族啊……”齐光看着空空的手,情绪寥寥。小家伙啊,可惜我见不到那个时刻了。
云渊自顾自地把玩着他清冷的长发,内心颇感意外。他发现如今的齐光粉衣白发,一如对方初见的样子。岁月似乎在男人身上留不下丝毫痕迹,大概是因为无情的时光都舍不得沾染这样的仙人?
“你今日……”有些奇怪。云渊将后半句咽回口中,他知道齐光懂他的意思。
“云渊……”齐光又没有理会他,背过了身,挥手间一棵桃花树悄然浮现。
“我这一生,闲时便躺在花树下,笑着看云卷云舒。乐时啊便去酿酒,自酌自饮……只可惜迄今,从未醉过。”齐光的背影在漆黑的夜色下格外寂寥,那般纤长的身姿仿佛要飞升而去。
“是吗?那么多酒,与其被你糟蹋,不如送我?”云渊觉得气氛有些凝滞,他心下隐隐有些不安,便天马行空地回了一句。考场里太过拘束,好不容易脱离苦海自是欢脱。
“呵。”平日里那么聪明的小家伙,现在也不会懂我的处境吧?男人骤然的轻笑给人一种穿过云雾的错觉。
“四千九百八十七年。”齐光用温柔的声音诉说着,成熟的面容流露的不知道是追忆还是厌恶。他以为他会忘记自己活了多久,他以为他会忘记时光这种无聊的毫无意义的存在。可有些事,终究是是自欺欺人埋在心里,终究是忘不掉。
“我一直在想,怎样才能醉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