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渊笑问:“还要去东宫一搜吗?”
乐翯现在虽住在东宫,但却没有动太渊当年的屋子。并且,于理来说,太渊仍旧是太子,那东宫的主人,便也仍然是他。
皇帝叹着摇头,即便东宫真的有巫蛊之物,也绝不会是乐翯所为。何况,既然乐重深已经现身,就算原来“有”,也会变成“没有”。
皇帝以为乐重深是因着有乐翯在场,才装作是太渊,便没有点破,他只道:“在你心里,朕就那么糊涂吗?”
除非他已经不想让乐翯为继任者,才会大张旗鼓地去东宫搜什么“物证”。这种事情一旦开始,是不可能不流血的。
最好的办法,就是抹掉它。
所以,不管五皇子之母知不知道这件事,都得从她这里着手,将整件事从根上掐掉。
一个本来就不重要的皇子,当他的母亲成了罪庶,他将再也掀不起风浪。
对于五皇子来说,曾经所有人对他的宠溺,令他觉得自己无所不能,也最终使他堕入深渊。
太渊道:“我不怕你糊涂,只怕你心软。”
皇帝忽然笑了:“朕怎么可能心软。”如果他会心软,就不会定下乐翯为继任者。
太渊问乐翯:“你刚才为什么不辩解。”
乐翯看着太渊,认真道:“因为我信皇祖父。”
太渊笑看皇帝,道:“可若你皇祖父不信你呢?”
乐翯脸上带着一种超乎寻常的平静,道:“那翯儿就是有再多的辩解,也于事无补。”
在绝对的权利面前,弱者只能等待。
反抗,或许会带来更大的伤害。
乐翯十五岁来临的这一天,诸事大吉。
皇帝在这一天,正式为乐翯行过继大典,并册封皇太孙大典。
虽然一切从简,但祭天地、太庙、社稷的步骤却不能缺少。
太渊和邢列缺站在众人看不到的地方,远远地看着乐翯。
远处的乐翯似乎能感觉到他目光,身姿更加笔挺。
太庙中,和乐太/祖并排放置的神位,只有两个。一个是武安帝乐重深,另一个就是武安帝的父亲。
当年的乐太/祖曾说:“帝生时,待朕如兄,帝便如朕之弟,帝之父,当如朕之父。如是,帝之父子当享乐氏之祭祀,后世子孙不得更改。”
其实在死后,太渊就早已经不在乎这些祭祀供奉之说。不想阴差阳错间,乐氏还是为他的父亲供奉了祭品。
太渊忽然道:“其实,父皇就是我父亲的转世。”
前世的父亲变成了今生的父皇。也许是因为环境不一样,人就会变得不一样。
曾经唯一一个对他全心全意的亲人,再也不会像从前那样亲密无间。
那是一场定乾坤的战役,他们虽得到大胜,却父死子存。其实,亲缘的断绝,从那时就已经开始了。
在母亲心里,父亲死了,他却活着,这本来就是他最忤逆于她的地方。在她心中,是他让她没了丈夫。每每对比“乖巧听话”的小儿子,长子都显得那么地冷血无情。
在将要胜利的关头,年长可靠的丈夫却忽然死了,只留下长子回来见她。
这如何能令她不多思多想呢?
以至于最终,她选择亲自将毒酒递给亲生的儿子。
难道,她真的会不知道,那酒中有毒吗?
邢列缺默默地抬起爪子,搭在太渊手上。
太渊笑着捏捏他的肉垫,道:“当年父亲离去地太急了,如今他终于能够好好看一看他打下的江山了。”
“其实,前世今生间,他们依然有很多相似。他一直是那么勤俭细心,对我也一直都很严厉。现在,他能够什么都不记得,才是最好的。”
——毕竟,我曾手刃亲弟。如果他记得,我要怎么对他说出那些事情呢?
太渊放开邢列缺的毛爪子,道:“走吧。这次我们渡过四海,去看看海的对面,都会有些什么。”
深夜,忙碌了一天的乐翯拖着疲惫酸软的身体回到东宫,他心急地进到寝殿中。
里面没有人。
乐翯失望地叹了一声,慢吞吞地挪到桌子前,拿起桌上放着盒子。
他打开它,里面是许多美丽的海螺和贝壳。
他将它凑到鼻端,好像闻到了大海的味道。
过了半晌,他脸上的失望终于渐渐被一点喜悦代替。
☆、第87章 完结
邢列缺在游览了一天的异国风情后,美滋滋地睡着了。
梦中他还回味着当地独有的美食。
他在在梦中空无一人的美食小街上愉悦地穿行,享受着独占美食的快乐。
再走两步,就是一间卖甜味卷饼的铺子,他迈步进去,打算在梦里再次领略一下它的美味。
可是铺子里哪有什么卷饼,不过一眨眼,他就站在了一处雾气袅袅的地方。
这是一处温泉,里面是惬意的太渊。
邢列缺眨眨眼,有些不明所以。他低头看向泉水,雾气迷蒙中,映出了一个眉飞入鬓的年轻男子。
那是他自己的倒影。
邢列缺这才明白过来,是太渊进入了他的梦境,但温泉却是太渊在他的梦里所构筑的。
他瞅了瞅太渊露在水面的一点肩膀,有些不自在。以动物的形象呆久了,变回人身相对,总让他有种没穿衣服的尴尬感。
太渊轻轻一笑,抬手,将一枚凭空出现的叶子推向他。
那树叶自然弯起,里面盛着一泓波光潋滟的美酒。
邢列缺蹲下,将里面甜甜的酒一饮而尽,脸上登时泛起一些红晕。他借着酒意,化为一条小鱼,跃进温泉里,凑到太渊的身边,左摇右摆着身体,轻轻跟他挨蹭着。
太渊忽然感到一阵心悸,他皱起眉。
邢列缺变回人身,擦了一把脸上的水,问道:“怎么了?”
过了半晌,太渊才道:“我们立刻回去。”
皇帝已经见过诸大臣,立下了立皇太孙为帝的旨意。
他躺在床榻上,脸朝门边看去。
乐翯握住他苍老的手,眼里含着泪。
皇帝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他如一个普通老人一样,睁着浑浊的眼睛。
他的眼睛忽然转动了一下,看向突兀地出现在屋中的人。
太渊慢慢走到床前,乐翯哽咽着叫了一声“爹爹”,便让开了位置。
太渊坐在皇帝的身边,轻轻握住他的手。
皇帝看了一眼乐翯,示意他先出去。
乐翯擦了泪,道:“翯儿就等在外面。”
空荡的殿中,只剩下两个人。
皇帝艰难开口:“你……到底是谁?”
顿了一下,太渊缓缓道:“是我。”
皇帝脸上无悲无喜:“原来……”原来真的是你,乐重深。到底什么时候的你才是真正的你,什么时候的太渊才是真正的太渊?但他最想知道的,却是——“渊儿呢?”
太渊伸出手,一指殿门,轻声道:“你看。”
皇帝缓缓转动眼珠,看到身着红色太子常服的太渊,从外面缓缓走过来。
他的儿子跪在他的床边,握住他已经皮肤干皱的手,低声泣道:“父皇!”
皇帝看着他,瞳孔渐渐放大,他已经无法发出声音。
一身红衣的太渊开口道:“儿臣一直都很好。”
皇帝听到这句话,渐渐地,再无声息。
他永远地闭上了双眼。
不知过了多久,红衣太渊脸上的泪痕渐渐干涸,他化为一道流光,这丝神魂便回归太渊本体。
皇帝既已薨逝,当下最紧要的,就是新君即位。
四皇子却不满意,他与二皇子针锋相对,旁若无人地说这不是皇帝的意思,他甚至对皇帝的死有疑义。
乐翯抿着嘴唇,已经成为青年的他,紧绷着脸,皱眉看着吵嚷的众人。
不过,诸大臣坚定圣旨为真,一致要奉皇太孙为帝,没有人去支持四皇子的言论。
二皇子难免有些志得意满,他儿子当上了皇帝,那他不就是太上皇了吗?到时,所有人都得听他的。
正在纷纷吵吵中,一阵彻骨的冷意侵染了过来。
众人一怔,抬头看去,就见殿门前,站着一个人。
众人大吃一惊,这不是太子吗?太子怎么来了?太子竟然和当年一模一样,半点未曾老去,甚至满身风华远胜当年,好似他不是一直躲在深山里,而是在庙堂之上金尊玉贵一般。
太渊手里拿着一顶九旒冕,一晃眼,到了乐翯身前,淡淡道:“这是前朝武安帝登基时所戴,今日爹爹将它送给你。”
众人呆愣地看着太子将九旒冕戴在小皇孙头上。
因为不是正式的登基仪式,所以乐翯还是穿着常服。
这一身搭配,似乎有些不伦不类。
但众人却绝对说不出不适合之类的话,只因太子漠然地看了他们一眼,众人便下意识地跪下。
不知是谁先说一句“吾皇万岁”,反应过来的众人也跟着说起这句示意臣服的话。
乐翯忍了多时的悲痛与怒火,终于在九旒冕之下,缓缓地化为两行热泪。
太渊轻轻为他擦净,道:“爹爹等着翯儿登临大宝。”话音未落,他的人就消失在了殿中。
殿外的落雪已经在干枯的枝头积累了厚厚的一层。
乐翯终于让众人起来。
四皇子亟不可待地抬头看去,脸色忽的就变白了——太子竟然已经不在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