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灵道一屁股坐在太渊旁边的椅子上,把头盔摘下来,往桌子上一放,瞅了一眼门板,低声道:“我做什么了?值得你来这儿?”
邢列缺跳到他的头盔上,稳稳地站住,道:“别人都听不到看不到,你放心大胆地说话,没事。”
乐灵道顿时挺直了背,收了那副鬼鬼祟祟的样子。
太渊示意他看桌上的一枚青花瓷小瓶。
乐灵道拿起来,打量道:“挺漂亮的,有什么用啊?”
太渊站起身,长臂一捞,将小猫揽到怀里,道:“这瓶中的药,是我托青云道长炼制而成。这药能使你的声音变粗,让你身上某些地方不再发育。吃了它,会影响你以后的生育,不过你可以用男子的身份站在朝堂上,顺利地完成你想要去做的事情。”
乐灵道握紧手里的小瓷瓶,脸色苍白,有冷汗从鬓角滑落。半晌,他开口道:“你果然知道了。”
他自嘲一笑,道:“我从生下来,她……我娘就把我当做男孩来养活,因为她总是做梦有一天能当上一国之母。总算她还有点自知之明,知道皇帝没把她当回事,她要凭借一个儿子来实现这个白日梦。”
她放下瓷瓶,摇头道:“可我自己也是愿意做男子的,因为……”
——因为在这世间,当男子实在是太美妙了,她甚至能去将那个皇位光明正大地取来。
乐灵道回想着一些事——曲应知从来不同意这样,他总会给她穿上漂亮的小裙子,她的外公也总说,女孩子同样可以做许多事。
——可是,怎么会一样呢?
男子明明比女子得了诸多的好处,何况她也并不喜欢穿那些裙子,她喜欢便利的男子衣袍,也喜欢像男子一样,毫无约束地行走天下。
太渊看着她,眼神中分辨不出是什么情绪,他轻声道:“你若选择吃它,等日后后悔,可到书院中找青云,他会帮你解开药性。”
乐灵道笑道:“对啊,我已经十六岁了,可能再过一二年,我就再也掩盖不住自己的声音和某些特征了。”
——不过,现如今,她是男是女却没什么大不了了。
——因为她的外公还活着。
——只要外公活着,她便是做一世善事,也会心甘情愿。
乐灵道长长地舒气,道:“我知道你的意思,外公的事我永远记得。以后……只要乐翯不碰到我的底线,我就会做一世忠臣,尽我所能地辅佐他,帮助他。”
她看了一眼那诱惑人心的小瓶子,摇头道:“我还是不想去吃它。”
——即便前路艰难,她也选择当她自己。
——若有一天,乐翯能够接受她以女子的身份,光明正大地站在朝堂上,那将是她真正忠于他的时候。
乐灵道站起身,看着太渊,笑道:“如今,且先这么着吧。等到有人发现后,我再操心这个。也许别人永远都发现不了呢,毕竟我的声音到如今还是这么粗。”
太渊一笑,微微点了点头,身形便从她的房间中消失了。
乐灵道这才觉得身上有些脱力,她缓缓坐下,叹了一口气。
房间门被人轻轻推开,曲应知走进来,问道:“你想好了?”
乐灵道点点头,道:“充作男人是会比较顺遂,不过我还是想试试。我觉得皇帝可能接受不了,但乐翯应该能可以吧。毕竟我都下定决心这么维护他了,他总不能因为我是个女的,就来喊打喊杀吧?”
曲应知笑道:“别看我,我是再不会去算命了。不过就以前我算出的来看,小皇孙确实良善。但是满朝文武恐怕就不会服气了。”
乐灵道冷哼道:“只要乐翯没意见,谁管他们呢。”
太渊抱着邢列缺,站在西南那被天雷劈开的深渊里,抬头,看着高高的天际。
——也许命运早已逆转,枭雄或可成为英雄。
邢列缺用尾巴轻轻扫过他的脸颊,喵喵叫了两声,道:“看我,看我,明明是我比较好看嘛。”
太渊笑看他睁大了一双猫眼,眼瞳里清晰地倒映着自己的影子,将他举到眼前,晃了晃猫儿,道:“九天再叫一声,让我仔细听听。”
邢列缺立刻又喵喵喵了几声,昂着头等夸奖。
太渊一手托着他,颠倒身形,慢慢向上飞掠,风吹动着邢列缺的细毛,天地在这一瞬间倒悬。
邢列缺笑道:“我也倒着看。”
手掌中的小猫灵活地一翻身,肚皮朝天,看着头顶的朵朵白云,舒服地叹息道:“真好玩。”
☆、第八十一章 冯茗茗
上元前夕,皇帝就给太渊去了一封信,说是宫中有邪祟行凶。如今过了热闹的灯节,京城重又恢复了宵禁,青灵便将三皇子和苏秀霜打发去宫里看看,三皇子的名号已被《九州图志》所录,并不担心他会逃跑。
三皇子从乾坤造化壶里出来后,很是恢复了一段时间才缓过来。这次能再度进宫,对他无异于是一件大好事,他早早地就揪上苏秀霜要下山。
苏秀霜懒洋洋道:“你着什么急呢,咱们得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才能进宫,免得扰民。”
三皇子道:“现在已经快到戌时末了,冬天天黑得早,人们睡得也早,你就快些吧。”
苏秀霜打量他一番,忽而笑道:“你是想你娘了?”
三皇子一窒,道:“还有外祖母,难道你就不想她吗?”
苏秀霜眯着眼道:“你倒是精明,知道外祖父不喜欢我,只提外祖母。”她摇了摇头,“不过可惜你聪明反被聪明误,我告诉你,外祖母也是不喜欢我的。她呀,心尖儿上的人就是你,我算哪根葱呢。”
三皇子不快道:“一个女孩子,怎么说话这么粗鄙。”
苏秀霜悠哉悠哉地嗑着松子,道:“你也不用着急,你不就是想见娘嘛。给我说说你从乾坤壶里出来时候,怎么就跟疯了似的,你在里面都看到什么了?我就立马带你下山。”
三皇子皱着眉道:“里面什么也没有。”
苏秀霜不信,道:“不说实话你就不用下山了,待会儿我自己去。”
三皇子强人不快,道:“确实什么都没有。里面没有光亮,没有声音,更没有边际。”
苏秀霜问道:“然后你就受不了了?”
三皇子气道:“你以为没有严刑拷打就没事了?孤陋寡闻!你知道有多少后宫妃嫔,是被孤独寂寞折磨死的吗?”
苏秀霜忍笑,道:“可你又不是后宫妃子。”
如果能打得过,三皇子现在已经出手教训这个不知好歹的女人了,只可惜,他打不过。
眼见三皇子七窍生烟,苏秀霜也就不再磨蹭,领着他先去了义安候府。
苏秀霜警告他:“先说好,你现在已经是一个死人了。所以,你不许在他们面前现身。如果你露面了,那我立刻把你扔回山上。”
三皇子沉着脸,点了点头。
——他现在也没有露面的想法,只想先看看义安候对他“猝死”的态度。凡事,总要谋定而后动,在不知义安候是否可靠的情况下,他怎么可能贸贸然露面。
义安候夫人年过半百,却依旧美丽,她蹙着眉,对义安候道:“你唯一的外孙女生死不明,现在唯一的外孙又说是抱病而亡,你就一点都不担心?照海生不见人死未见尸,我不信他是真的死了。你去求求太后,咱们怎么也要知道,照海到底是怎么了。”
义安候醉眼朦胧,牛头不对马嘴地道:“你现在来求我了?秀霜不知去向的时候,你怎么不来求我?呵呵,你还嫌我喜欢儿子,原来你也一样啊。”
他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眯着眼打量着义安候夫人。
义安候夫人气得发抖,冷声道:“我为你散尽妖血,你就是这样对我的?”
义安候嘿嘿一笑:“为我?”他溜溜达达地边出了屋子,边道,“你散尽妖血,也只不过是为了生儿子罢了。”
义安候夫人木呆呆愣在那,美丽的脸庞好似一下就灰败下去,她眼神死寂的望着他离去的方向。
三皇子眼见义安候是什么忙也不可能帮上的,便和苏秀霜出了义安候府。
他皱眉想了半天,才看着苏秀霜道:“外祖母她……”
苏秀霜打断他,笑道:“不过是两个神经病,总想着要生儿子。结果不出来,两个人都着魔了。”
三皇子忍不住道:“我记得义安候有四五个儿子。”
苏秀霜露出一个怪笑,凑近他,慢悠悠道:“可那些,都是庶子。”
三皇子的脸,顿时青了。
他在心里不断地念着“小不忍则乱大谋”,若错过这出宫的机会,还不知道会不会有下次。眼见得义安候是不能指望,苏家又没落了,宫里更是有父皇坐镇。如今唯有苏秀霜是一个可以破开的口子。
书院中的生活,对喜欢的人来说,自在逍遥,对三皇子来说,却是一种折磨。
他绝不想今后只能在那里了此残生。
不过一瞬,他便柔声道:“秀霜,你真的喜欢书院的生活吗?”
苏秀霜扬了扬眉,道:“喜欢啊。”
三皇子心中着急,道:“那里连仆婢都是懒懒散散的,每天起来,连个穿衣服的人都没有。吃饭也整日都是萝卜白菜,连点肉丝都看不见。这就不是人过得日子。你竟喜欢这样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