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听到先帝和陆贵妃都已经死了,不免长舒口气。
他一直以为先帝将鹿召王封了这么个封号,是有让这小儿子逐鹿天下的意思。
谁知,鹿召王真的是一头鹿。
那先帝当年究竟有没有……让鹿召王登上皇位的心思呢?
皇帝转瞬便抛开了这种不需要再想的问题。
至于宫里的假太妃,早在鹿召王被幽禁时便发病死了,皇帝也没有再挖死人坟地的心思。
他当年以为陆贵妃忽然在先帝死后苍老异常,是因为她失了靠山,心里焦急彷徨。却原来,那竟是个是假的。
只不过,假贵妃和陆梅儿,长得可真是相似。
皇帝快刀斩乱麻,在年节里就废掉了鹿召王的王爵。
他本以为鹿召王会恼怒愤恨,整日郁郁。
谁知,鹿召王竟然开开心心地,更加心宽体胖起来。
在经历了当畜生后,在鹿召王心里,被幽禁,简直就是神仙生活。
何况皇帝还是按照王爵的待遇对他。
虽然死后,他会按照庶人的待遇来下葬,但那是以后的事情了。死后的事,终究没有活着时重要。
鹿召王提起好不容易才能再次碰到的笔,饱蘸墨汁,在上好的纸上,写下一首靡丽的小诗。
人生在世,还是自己顺心最重要。什么皇位权利,如今也没有他能用手握住这枝笔来得实在。
至于父皇和母妃的死,那些都是他弄不懂的事,还是让孝顺能干的皇帝去思量吧。
皇帝放下了心头一大顾虑,曾经他确实忌惮先帝,因为他拿不准先帝到底死了没有。
他时时刻刻记得,先帝死后,尸体犹如生时。
若哪一天先帝回来了,那这皇位究竟要谁来坐呢?
如今,他终于不用思虑这件事了。
只是,皇帝的眉头依旧深深地皱着,他心里还惦记着另一件事,有人密报——礼寿王有反意!
礼寿王自然就是三皇子。
皇帝当然不愿意相信,自己的儿子会真的想造反。
但现实由不得他不去疑虑。
他已经派人,暗中去搜寻密报者所说的龙袍。只要没有搜到,皇帝决定,不管这个儿子心里是如何想的,他都可以不去计较。
皇帝在心里默默数着时辰。
现下已是月上中天,正当子夜。
暗中搜龙袍的侍卫统领终于回来了,他怀中抱着一只精致的藤箱。
统领跪下,道:“臣在礼寿王书房墙壁的夹层里,找到了这个。”
皇帝看到藤箱,便已知事情如何,他忍住怒气,沉声道:“打开它!”
统领的额角缓缓滑下了几汗滴,他小心翼翼地打开,藤箱里,赫然是一件巧夺天工的龙袍。
皇帝冷冷道:“呈上来。”
陈安俯身,接过统领手中的藤箱,两人的手都在颤抖——事涉谋逆,不知会不会把他们也牵扯进去!
皇帝的手却依旧很稳,他沉着脸,翻看了一下,发现还有一块石头。
这块石头只有巴掌大,甚为奇巧。
它上面有一些自然的纹路,似是组成了什么字。
皇帝定睛看去,只有四个字——天命所授!
皇帝低喝一声,盛怒之下,甩了出这块石头。
这块看似无坚不摧的奇石,便一下摔得四分五裂!
皇帝看着石头粉碎,冷笑道:“天命所授?朕倒要看看……”他冷厉地看着窗外漆黑的夜幕。
殿中一时间,寂静无声。
不知过了多久,统领嗓音沙哑道:“陛下,臣现在就去围住礼寿王府?”
皇帝方才淡淡道:“爱卿先起来。”
陈安僵着身子扶起统领。
两人俱是小心翼翼地垂着视线。
统领默默数着自己的心跳,感觉耳中隐隐传来轰鸣声。
想了片刻,皇帝终于道:“将他活着给朕提来。”
☆、第七十六章 谋逆(上)
三皇子满身冷汗,他发现龙袍不见了!
有多少个夜晚,他在了无困意的时候,悄悄来看一看龙袍,然后他就能安安稳稳地睡上整晚。
这一晚,他也和曾经一样,来看一看这件龙袍。
谁知,它竟然不见了!
三皇子顾不得多想,慌乱之下,抽出墙上的宝剑,出了礼寿王府。
看门的下人道:“王爷,您要去何处?”
三皇子不愿多说,只道:“闭嘴。待会儿不管有谁来,都说我不在。”
他似乎已经听到了远处暗夜中,传来铁甲摩擦的声音。他一个人都未带,一头扎进了夜色中。
片刻后,一队兵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礼寿王府门口。
兵卒手中牵着的狗儿,却都看着府外一条小道的方向。
门子一看这煞气凛然的阵势,吓得抖抖索索地道:“我们王爷……王爷他不在。”
统领提起他,道:“不在?礼寿王半夜里,会去何处?”
门子摇着头,颤抖道:“我不知道……”
统领问:“说,他去了哪儿?”
门子看了眼二皇子离去的地方。
统领当即仍下他,道:“兵分两路,一队人进府中搜索,注意不要伤到人。另一队,跟我走!”
带路的狗儿,撒欢一般,朝着三皇子离开的方向跑去。
三皇子不知为何,跑得非常快,他竟能一跃而起,像鸟一般,飞过了城门。他在静夜里落在地上,如同一只蛰伏的巨鸟。
但守城的兵卒还是发现了他,众人开城门正要去追。后面统领便带着人到了。
给城门守卫看过御赐令牌后,统领让城门官守好城,他去追人。
九天书院。
三皇子看着那皇帝亲笔写就的四个字,百般滋味掠过心头。
下面落款的地方写着四个小字——“如朕亲临”。
有了这四个字,此处即便没有太子,也任谁都不敢随意来这里捣乱。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来了此处。
他只知道他逃不了,父皇总会找到他,他好像已经听到了后面军队的声音。
山中冬夜格外寒凉,有风呼啸着吹过,他打了个激灵,快步进了里面。
三皇子一路走去,他知道太渊的书房在哪里。
他直直地朝那里如飞一般行去,甚至没有多想,在这夜间,太渊难道还会在书房中吗?
九天书院里,只有这书房还亮着灯火。他闯到门里,一阵温暖的茶香扑面而来。
他看到太渊正和老虎下棋,左清泉侍立在一旁。
他们似乎都不为他的到来所好奇。
一切都是静谧而温暖的。
他忽然心头火起,又好似有一种无端的委屈弥漫在肺腑之间。
他一眼看去,太渊眼见得就要输,便想都未想,大步走过去,替太渊下了一子,将原本颓败的局势稍扭转了一下。
太渊终于看了他一眼,笑道:“本是玩乐,你着什么急。”
三皇子感觉那种委屈已经越来越控制不住,它充斥了他的头脑。
他失控地说了一句连他自己都莫名其妙的话:“他连一件衣服都为你着想,你在宫中,穿的用的,哪件不是明丽奢华。就这般,都能让你想也未想地抛下一切,外面能抵得上宫里吗?”
——为什么你能毫不犹豫地出宫?
——你真的能放下那一切?
——不,他绝对不信!
太渊似笑非笑,轻声道:“照海也想要吗?你可莫要误会父皇,父皇只是觉得你太黑了。你若穿红着紫,父皇怕伤了他老人家的眼。不然,你以为父皇那么喜欢鲜艳颜色,为何不亲自穿戴?”
无他,太黑,穿上不适合而已。
照海就是三皇子的名字,他头一次听到太子叫他的名字,一时有些怔愣。
而后,他便反应过来,他为何要和太子纠缠在一件衣服上?
他摇摇头,觉得脑袋里似乎有针在刺一般。
他太紧张了。
他忽然觉得自己很愚蠢,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候,他竟然会跑到敌人的地方上来?
就算逃不掉,也应该试一试啊。
但他忽然涌上一股难以抵挡的困倦。
邢列缺看着原本就要赢了的棋局,就这么被三皇子横插一杠子,大尾巴一扫,就要抽他。
太渊握住他的尾巴,揉捻了一下,忽然问:“当皇子安稳一生,不好吗?”
三皇子突地头脑一阵清醒,他心里涌上怒气:“屈居人下,尤其是太子之下,我又如何甘心。若没有你,我也不会落到今日这步田地。”
太渊道:“你怎不想,若没有你,便没有那许多将因你而死的人?”
三皇子竖起眉毛,道:“你少道貌岸然,我可没看出你有多少悲痛之意。”
太渊摇头道:“非我之因,该哀伤悔恨的人也不是我。”
三皇子冷笑道:“若你处在我的位置,永远低人一等,你会甘心?凭什么你生下来就注定能在万万人之上,而我就不能?凭什么!”
太渊用手撑着下巴,道:“这你就错了,我从出声起,就注定了不会登临大宝。何况世间有无数百姓为果腹而奔波,我等荣华富贵,悠然享乐,又有何不甘。”
三皇子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当初我们三个挣得你死我活,现在马上就要少一个了,你很高兴吧?”
太渊竖起一根手指,轻轻地摇了摇,道:“争的人里可不要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