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夫人显然也对曲应知平时的爱好一清二楚,此时终于忍不住,转身扑到曲应知床前,又气又急地哭道:“门主!往日里你因着算命惹出的乱子,我也不想多说你!可这神仙怎么样,和你有什么关系啊。这么多年,你可见过一个传说里飞升的先人?既然他们都已经不在乎神门,你还去惦念他们干什么!我们做我们的武林中人,难道就不好吗?”
邢列缺趴在太渊怀里,视线正好可以看到,曲应知的魂魄直挺挺地被困在身体里,此时正满脸尴尬地嘀咕:“我没有算他们啊,我算的就是你旁边那个人。”
曲应知一边用眼神瞟着太渊——因为他的头转动不了,一边笑呵呵道:“仙君,你看你能把我放出来吗?我也不要活着,你让我直接死了就成。”
他就是在测算完当朝太子后,被天道清算的,现在求一求这个看着就很好说话的仙君,大概是能够达成心愿的。
说来也冤,他哪里会想到,当朝的太子就是天上的仙君下凡投得胎。这里面还牵扯了仙君的前世!修仙本是逆天而行,他这个凡人知道了这么大的秘密,天道当然不愿——如今修仙一途好不容易慢慢没落,天道再不想修士重新崛起。
甚至他还隐约看见了一些不该看到的东西——一些事关国祚的画面!
故而让他被困几年,也算是天道对他的小惩大诫,让这些人尝尝厉害,免得那些修士总是挑衅天道。
曲应知摇头叹息:“唉,如今我跳到黄河里,也没有人会相信了。”
——他真的没有想去测算神仙之事啊。
果然,曲应知就看到他的外孙脸颊上的肉都气得跳开了。
乐灵道几乎和曲应知在同一时间问道:“能让他的魂魄出来吗?”
太渊看着曲应知,道:“我当然能。”
曲应知疑惑道:“仙君,你这是回答的谁啊?”可真是急死他了——这话到底是对他说的,还是对他外孙说的啊?
乐灵道显然听不到曲应知的话,他大喜,道:“我外公根骨很好,不知道他能不能成为鬼修?”
太渊笑道:“鬼修不是看他身体的根骨的。不过,他确实能成为鬼修。”
曲应知这下知道,仙君是在回答他外孙的话。他苦着脸,叹气道:“仙君,我可不想成为鬼修啊。”
太渊忍俊不禁,道:“灵道,你外公他自己是不想成为鬼修的。”
乐灵道回头狠狠瞪一眼床上的曲应知,道:“如今我是门主,门派之中,凡大事小情便得听我的。”
惜夫人一擦脸上的泪,也点头道:“对,如今老门主也得听门主的。他可得好好活着!”
曲应知不甘不愿地苦着脸,劝道:“仙君,你真的愿意为了我,去招惹天道啊?”
太渊起身,将邢列缺放到地上,道:“好了,你们先出去,只将老门主教交予我便可。”
众人赶忙乖乖出了屋子。
乐灵道合上门前,又交代道:“不用管他愿不愿意,先把他弄出来再说。”
太渊笑了笑,没有说话。
房门已经关紧。
曲应知任命地叹了口气。
太渊此时方才回答曲应知:“老门主放心,只要做好准备,并且你以后都不再测算占卜,天道是不会再理会你的。”
邢列缺道:“像你这样懒得活着的可真少见。对了,你是第二个,第一个是白云老道。”
曲应知只唉唉叹气,连话都不想说。忽然,他发现太渊又坐回了椅中,他纳闷道:“仙君,你改主意了?”他一时高兴起来,“还请仙君转告灵道一声,要他别伤心,生老病死本是人间常情,我这个年纪早就够本了。”
太渊摇头道:“老门主误会了,我并没有改主意。”
曲应知傻眼,道:“为什么?现在连死都真的不能顺顺当当地死了吗?”
太渊没有理会他的插科打诨,而是问他:“你应该知道,灵道的命运吧?”
曲应知道:“我知道啊,这个我一早就算过。”
太渊叹道:“是啊,他将来会权倾朝野。所以,我需要一个能教导他的人,来看顾着他。”
曲应知道:“可是那都是命运,有人看着也改不了呀。何况我外孙能当大官,也算好事吧。”
太渊笑道:“老门主以为,命运是什么呢?权倾朝野,可以是奸臣,也可以是能臣。周公旦抱成王于膝上,赢得了一世清名。而庆父,却被世人唾骂。”
曲应知一时之间沉默不语。
太渊收了笑意,又道:“灵道本身桀骜不驯,也不屑于欺凌弱小。可他却不懂弱小的艰难,也不懂这天下大多数的生灵都是弱小的。你就不怕他以后走上歧途?”
曲应知终于开口叹道:“可我本该已经死了。”
太渊曼声道:“你现在已经死了,我也没想要你活着。你活着终有一天会死,但你死了,却能长长久久地留在他的身边。”
曲应知道:“仙君要我做一个鬼修?”
太渊道:“正是。”
曲应知想了想,无奈道:“可我不懂朝堂之事啊。”
太渊道:“你不需要懂这些。你生而强大,却懂得世事艰难,心地也善良。只要你常在灵道身边,想必他是不会走偏了路的。”他笑道,“我想,他不去做欺凌弱小的事,一定也是你的功劳吧。”
曲应知被夸得嘿嘿傻笑,道:“他受不了我唠叨,唉,人老了,就是嘴碎,灵道也常常对我翻白眼呢,不过他心里有我这个老头子,也肯听我的话。”比他那闺女强出百倍千倍去,“灵道虽然嘴上厉害,但却是个知冷知热的好孩子!”
太渊见他如此,知他是答应了,便趁他不防,抬手拉扯出了他魂魄。
曲应知果然是修行的好苗子,经过最初的瞬间剧痛,不过一时,他的魂魄便在太渊相助之下,凝炼出了实体。此时,于凡人看来,他便和活人无异了。
体会了一下作为鬼修的感觉,曲应知犹犹豫豫道:“我知道一点以后的事……但是我不能说。”
邢列缺好奇道:“是什么事?”
太渊轻轻拍了拍邢列缺的大头,笑道:“是和我有关的吗?不能说就不要说,免得我还得去地府拉你出来。”
曲应知小声道:“我要是说了这件事,估计都没机会去地府,就得魂飞魄散了。这件事……和你的身份有关。”天上忽而自远处响起了雷声,他捂住嘴,“我不能再说了。”又抬头道,“我以后一定老老实实,把它全都忘了!”
远处的雷声顿时消散了,好似刚刚只是人们的幻听。
屋外的众人正焦急等待,就见一条虎尾扫开了房门,然后露出了邢列缺的一双虎目。
众人见这老虎眼神高傲地扫了他们一眼,然后“哼”了一声,昂着头道:“进来吧。”
但众人却没有一点不满——在这样的场合下,这三个字就代表了曲应知应该已经醒了!
众人不由一拥而入。
邢列缺赶忙跳开,他瞪大了一双眼睛,对太渊道:“还好那门大,不然都得被他们挤破。”
太渊笑道:“变成小猫,我来抱着你。”
邢列缺立马就地缩小,成了个小老虎崽,飞快地跳到了太渊怀里。
太渊含笑揉着他脑袋上软软的毛,道:“九天真是可爱。”
邢列缺忍不住软软叫了一声,把脑袋塞到了太渊怀里,使劲蹭了蹭太渊的胸膛。
曲应知应付完众人,尤其是惜夫人——显然他外孙现在没有发作,是给他留面子。等到以后……
他暂时将这个抛到了脑后。
曲应知拨开几人,闪身来到太渊身边,附在他耳边,悄声急道:“我想起一件事来!仙君,我的身体要怎么办啊?”sk
太渊仔细想了想梦里的情景——他的前世既然是鬼修,那他的身体去了何处?
然后他发现,他没有梦到过这个。
太渊沉吟道:“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吧。这个应该没什么妨碍,那不过是一具躯壳而已。”
曲应知有点双眼发直地盯着床上的“自己”——怎么办到底是个怎么办法啊。
太渊道:“不然我教你袖里乾坤吧,你将你自己放在袖中,随身带着。”
曲应知恍然大悟道:“这个我会。门里有修道的典籍,我只学会几个,恰好就有袖里乾坤。”放到乾坤袖里的东西不腐不坏,很是适合他放“自己”。
曲应知将门派交代给了惜夫人和双胞胎,他决定以后要时刻跟着外孙。
惜夫人欲言又止,被乐灵道一个眼色使过去,她便闭上了嘴。
让老门主知道她做下的事,恐怕会惹得他急怒攻心。要是再出点什么意外,可如何是好。
乐灵道离开前,私下对惜夫人道:“这件事永远不要让外公知道。”
惜夫人利落跪下谢罪,道:“以前是我总对门主怀有偏见,我差点酿成大错。这件事,门主不提,是门主大度,我却不能当成没有发生过。还请门主早日另行选出新的右护法来。属下愿意自废武功,在门中做一个洒扫仆役。”以她的年纪,没了武功后,一场风寒就能要了性命。如此,也算是以死谢罪了。
乐灵道皱眉道:“你说得这是什么话。你若真心当我是你的门主,便立刻起来!从此再不许提今日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