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着突如其来的情感,尽管已经做了几个月的挣扎,她也依然迟疑不决。她决定把生活交给歌剧——
“你看过《夜莺与玫瑰》吗?”
“……”读书少的恶魔先生用一个优雅的微笑来鼓励对方继续说下去。
“一个青年想要用一支玫瑰来邀请心爱的姑娘跳舞,可是怎么也找不到红玫瑰。听到青年伤心哭泣的夜莺,就决定为青年寻找红玫瑰。然而冬日的严寒已经摧毁了玫瑰树,他无法再生长出红玫瑰了……”
“那夜莺要怎么办呢?”在拉西蒂亚不注意的当,利卫旦打了个哈欠,不过随即又恢复了认真又温柔的神情。
“只有一个办法——用月光、音乐和胸中的血,才能浇灌出一朵红玫瑰。”
“啊……”
“夜莺就用胸膛抵住玫瑰树的刺,在月光下唱了整整一夜,等它的鲜血流尽的时候,红玫瑰就绽放了。”
拉西蒂亚呼出一口白雾,有些惊异地抬头。在油灯影绰之中,竟然有轻飘的白雪落下来……然而空气却并没有那么冷。西班牙的冬天,大部分是没有雪的,尤其是更靠近地中海的南部地区。阿拉贡虽位于西班牙北部,冬季的雪也并不多。倒是安道尔一带,冬季白雪皑皑,是滑雪的好去处。
“我希望你能送我一支红玫瑰。”
拉西蒂亚看着在疏雪中如冰雪精灵般空灵的少年,露出孤注一掷的神情,“……明晚,就明晚。”
“那么……你就会爱我吗?”
利卫旦很好地掩饰了心中的困惑,转而轻柔的问道。
“……是的。”
在良久的沉默之后,拉西蒂亚温柔地回答。
*
人类的爱情和玫瑰之间的关系,利卫旦没能想明白。
“为什么等我送了玫瑰之后,她才知道要不要爱我呢?”
他问公爵,但是公爵没有回答,他又自言自语地困惑道,“可是没有送了玫瑰就会产生爱的道理啊……”
他完全没有意识到,在这样冰冷的冬季,即使是在气候宜人的西班牙,玫瑰也早就凋零了。如果派人到南部西班牙寻找,也许还可以拾得正在盛放的玫瑰,然而想要在一天之内往返与阿拉贡于安达卢西亚一带,即使是以公爵的势力也很难办到。
而玫瑰的花期太短,远不如玛格丽特,可以从秋季一直开到春末夏初。
陛下有些怜爱地将那盆玛格丽特放到窗台上,随着黑夜的降临,原本盛开的花儿也像是要睡眠般合拢了花瓣。临睡前,他问公爵:
“你会帮我找到玫瑰的吧?”
“嗯。”公爵吻了吻他的额头,“睡吧。”
*
起初公爵想要在城外的山谷里找找看,是否有晚谢的玫瑰幸存。然而从星辰漫天的夜晚直到朝阳初生的凌晨也未能寻到玫瑰的芳踪。倒是因为下雪山路更滑,马儿差点失足跌下山崖。公爵不得不返回城堡——倒并非不想再去寻找,只是时间实在紧迫……
管家愁眉苦脸地跟在公爵身后,一直随着他走到寒气逼人的地窖。昨夜下的雪,洁净的都被收入其中,等待来年再来使用。公爵看看窖中收藏的冰块,略一沉思,便做出了决定。
长久地呆在冰窟里,一个人怎么能受得了呢?
然而管家的劝告公爵置之不理,只是一味地研究着手中的工具,又叫男仆马不停蹄地去附近的匠器铺按照图纸寻来其他工具。管家没有办法,只好去找十分不喜欢的公爵夫人,请他来说服公爵。然而还没等管家说完,那人便劈头一句:
“那我的玫瑰呢?”
仿佛公爵呆在地窖里是浪费了帮他找玫瑰的时间一般。管家一口老血梗在心头,却也只能毕恭毕敬地退下了。公爵不希望冰被暖化,因而不许管家送来火炉。他又觉得穿太多衣服不便动作,只是在外面改披一件厚些的外套。
……
玫瑰迟迟没有送来,利卫旦心里也不是很急,他只是有点无聊,他就坐在壁炉边给自己刷刷毛。今晚是拉西蒂亚新的歌剧《夜莺与玫瑰》的公演,拉西蒂亚演的正是那只在荆棘上唱歌的夜莺。
“到时候你就把这支玫瑰含在嘴里,然后再摔在舞台上。”
剧院经理拿着一支红布裹的东西递给拉西蒂亚,她没有接,只是垂着头静静梳发。经理就把假玫瑰放在梳妆台上,转而出去了。过了一会儿,一个男仆匆匆地走进演员休息区,敲了敲拉西蒂亚的休息室门。
是利卫旦来了,他穿着银狐皮袄,整个人看起来神采奕奕,正端着一个桃花心木做的盒子。拉西蒂亚看着他愣了好一会儿,才将盒子接了过来。她打开盒子的扣锁,起先还有些疑惑,等看到了盒中的事物,便惊讶地瞪大了眼睛,随即两颗饱满的泪珠涌出她美丽的眼睛。
在木盒子里是丝绸包面的棉垫,正中摆放着仍散发着寒气的冰雕玫瑰。
那支玫瑰被雕刻得栩栩如生,每一片花瓣,花径上的每一根小刺,甚至是花瓣上的花脉,都能清晰看见。然而最为特别的还要属,这支玫瑰,竟然是艳红色的!
“天啊……”
拉西蒂亚哭了起来,“我真是太愚蠢了。”
她又破涕为笑,随即踮起脚尖亲了亲利卫旦的脸:“我不该怀疑你爱不爱我,你是多么的爱我啊!”
“……那么你呢?你爱我吗?”利卫旦问道。
“我一直以为你没有心,所以患得患失地设下了这一考验,请你不要生我的气,”拉西蒂亚柔情蜜意地看着他说道,“我不该怀疑你的真心,以后不会再有这种事了,我感觉到了你的爱,那么我的心头从此也阴云散尽了!”
利卫旦觉得不可思议起来,他的眉头也开始团簇:
“太愚蠢了……”
拉西蒂亚疑惑地看着利卫旦:“你怎么了?”
“我的爱——!”
他突然冷冰冰地叫起来:“你到底怎么从这玩意里看到我的爱?!”
他感觉自己被欺骗了,他愤恨地将那支玫瑰摔在地上,那脆弱的冰尽数碎裂了。
“利卫旦?”拉西蒂亚还没能明白过来,利卫旦已经跑开了。
尽管最初他就想要骗取这个女孩的情感,将其作为研究人类爱情的对象,可是结果却和他从前观察得出的结论并没有不同——这个世界上并没有爱!有的只是欺骗、虚伪与幻想——她以为她是被爱的,可是“被爱”只是她的幻想而已,那么她的爱又怎么会真实呢?
可是如果不是爱,那种刺穿他灵魂的又是什么呢?
利卫旦捂住了自己的胸膛,尽管身躯完好无损,在那恶魔的灵魂上却有一个无法填补的窟窿。在他的画像上已经布满了裂痕,如果这一次他也失败的话……
*
平时都是公爵为他整理行装,今日傍晚他离开前,因为公爵十分冷淡,没有帮他整理衣物,他出门前一直是气呼呼的。公爵的双手缩在垂下的袖口中,不过一天的时间,那双手已经长满了冻疮,变得肿胀而丑陋。公爵仍是一脸平淡地坐在床边,只是时不时撕心裂肺地咳嗽两声。
管家为他端上一杯热茶,他伸出了手——那手因为僵冷而不自然地颤抖着——露出了那一截被匕首割过的手腕……管家默默地垂头不语,心下却是难过无比。
怎么会有人这么傻,握着冰块雕刻还不够,还用血去浇灌一朵注定不会绽放的玫瑰呢?
“……如果您真的想要得到夫人的青睐,就不该这样轻易地付出真心。”管家斟酌着进谏道,“只有当‘她’为了获得您的爱而努力付出,‘她’才会真正懂得珍惜您的情感。”
“……可是我却想让他知道,”公爵望着寂静的白雪,轻声说道,“即使他什么也没做,没有任何付出,也能得到我的爱。”
晚上的时候公爵病得更重了,脸颊都浮起了异常的绯红。他咳嗽得更厉害,也更频繁,但是不愿意到床上休息,而是固执地等在窗前,直到看到利卫旦回到埃斯特城堡,才关上了窗户。
不一会,公爵的房门被打开了,利卫旦走了进来。
“你生病了吗?”
他问。
“是的,”他温柔地回答,“你站远一些,会传染。”
利卫旦就在离开他两米的地方,坐在专门为他定制的马椅上。公爵咳嗽的时候就偏过头去,背对着他。他看到他神情间流露出少见的迷茫,感到心中被蛰了一下。
“怎么了?”他像是怕惊醒到他般询问。
利卫旦回过神来:“你知道《夜莺与玫瑰》吗?”
“不错的歌剧。”公爵回答。
“我曾问过你爱是什么,你告诉我是生命。可是我并没有感到我的生命中涌动着这样一种东西,难道我是死的吗?”他又喃喃地追述道,“人们都说《夜莺与玫瑰》是爱情故事,那里面代表爱情的是什么?是音乐、月光、夜莺还是玫瑰?”
“是玫瑰刺穿透心脏也仍在歌唱。”公爵温柔地解释道。
利卫旦就看向他,过了一会才问:“夜莺为什么这么傻,它都感觉不到痛吗?”
“大概是痛的吧。”
“那它为什么要这么做,有什么意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