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不时遮蔽月光的乌云,使得大地上的一切都如此晦涩不清。被精心装扮的女孩就这样安静地躺在棺木中,她那朦胧在月中的脸比记忆中的要更为美丽。她看上去好极了,正符合了他对美的想象,而夜晚的深沉中和了死亡的残酷阴影。
他仔细地审视着女孩的样貌、姿态与色彩,想象着该用何种颜料调和出她皮肤的颜色……然而在这样幽暗的深夜,那些本该清晰的线条都似乎隐藏了起来。为了更好地了解眼前的模特,画家伸出手去触摸……
他仔细地摸过女孩隐蔽在阴影中的每一寸肌肤,手下失去弹性的肌肤如此冰冷,似乎带着阴间刺骨的寒冷,当一阵晚风吹过头顶的时候,恩波情不自禁地一阵战栗。一种恐惧感盘旋在他的头顶……并非是由尸体的冰冷与寂静的墓地所引起,而是蓦然出现在心中的炙热让他心生畏惧。
他无法集中注意力去欣赏那个女孩,因为他的脑海中无时不刻地在浮现出梦境中那个宛如尸体的“自己”。梦中那种虚幻的触摸似乎透过身下冰冷的尸体传达到了他的手心……这是一种多么疯狂的折磨人的体验。
*
在尸体腐烂之前,恩波与“女模特”一起度过了几个难忘的夜晚。
这一晚他回到简陋的家中,略有些失神地看着墙壁上的画像。他的视线漠然地投射向斜远方,嘴角挂着一丝冷漠又神秘的微笑。他在想什么?恩波有些出神,他的手指触摸到画中人的脸,那是画布被颜料涂抹后的质感。
不管再怎么像一个人,也不过是画像罢了。尽管在心中这样对自己说,恩波还是抑制不住凝视着画中的男人。这真的是太令人痛苦了,每当他抚摸着尸体冰冷的肌肤,都仿佛在抚摸他那毫无生机的爱意。他的手指划过男人秀气的下颚,他展现出漂亮线条的颈部,他解开一个扣子的衬衫里露出的锁骨……
依然是涂抹了颜料的画布质感,然而想象与渴望让年轻的肉体起了反应……
回过神的恩波惊恐地退后,几乎是逃命般仓促地躲进了盥洗室。他用冰冷的水将自己浇透,这才将湿衣服剥下来。他看着镜中面色惨白的青年,感到自己重新恢复了冷静。
他试着去想自己的艺术,那逐渐滂沱,就要涌出他的灵魂的灵感。他已经勾勒好了这幅画的轮廓,尽管生涩的笔触让他没有太多信心,但是随着他对人体的进一步了解,他已经感到了缪斯的临近。
他擦拭掉身上冰冷的水珠,因为是独身一人,所以毫不在意地光着身体走出了盥洗室。他本来打算**地上床,睡上一觉。但是在他准备弯腰灭掉汽灯的时候他又看到了墙壁上的画像。
男人斜睨的视线并不曾投注在他身上,而仿佛是在看向画中的某处,但是他感到了一种若有似无的注视,就仿佛他在用余光扫视着他一边。画像中的男人原先那抹冷漠而神秘的微笑,被一种似笑非笑的神情所取代。
那是一种非常优雅的玩味笑容,令画家在一瞬间涨红了脸。
他赶忙低下头手忙脚乱地套起裤子来。
☆、03 画家的自画像
车子从索菲亚街开过去的时候,女孩从车窗里往外一瞥。她的手指掀开蔷薇色的车帘,神情中有一种天真且无意识的好奇。在那一瞬间,整个世界都仿佛变成黑白色,唯有她脸蛋的粉色绽放。
那是大法官索米斯的女儿奥菲利亚,这个天真而浪漫的女儿和她那个以残酷和腐败出名的父亲截然不同。她失踪于带着女仆逃出金丝笼一样的城堡,去追逐山野间的蝴蝶之后。
现在这个女孩安静地躺在这间十分简陋的居室里,洁白的洋裙像是初放的百合。她闭着眼睛,像是睡着,宁静甜美如含羞草。这是最好的美的意象,坟墓这样的构图太过于阴暗,唯有这样甜蜜无忧的面容可以驱散其中的阴暗堕落,为这哥特式的画作中注入罗曼蒂克的芬芳。
为了避免大幅动作惊醒被迷晕的女孩,画家用剪刀剪碎了她的衣裙。精致而轻柔的布料像是破碎的蝶翼掉落在地上。最后一点阳光从画像的画框角落退下,窗帘被拉上了,画架被调整好角度。从画架上卸下来的自画像被靠在高背椅上。
在灯光以及未曾完全退去的黄昏映照在白色窗帘上的微光中,女孩的皮肤如白玉般美轮美奂。
这感觉好极了,被缪斯眷顾的感觉。当笔下的轮廓逐渐清晰,当抹在画布上的颜料呈现出它所能展现的质地……一切都是那么恰到好处。她乌木般的黑色卷发散落开来,微微开启的红唇像是绽放的玫瑰,双。乳带着少女的年轻活力……
明明是越是注目越是美丽的“模特”,画家却感到一种莫名的烦躁。
他感到了另一道视线的存在……是画像。尽管画中男人的眼球并不能转动,他还是能感觉到男人一瞬不移的注目。他的眉毛似乎有略微地上扬,显露出一种克制的惊讶。而在蜷曲的刘海下的深邃眼睛,就像是怒放的紫罗兰一般灼灼不可逼视。
僵硬不变的线条阻碍了他情绪的表达,但是画家还是从中感到了一种热情。他的自画像正在对那位“女模特”产生兴趣。一种古怪的想象力击中了他……如果他画下了眼前的女孩,她会不会和他在画中相遇?
这个想象极其恶心,甚至立刻让他产生了轻微的腹痛感。
……
当他把削尖的铅笔扎入女孩的大动脉中时,他感到好多了。
那个女孩模模糊糊地睁开眼睛,显然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她想要叫唤,可是鲜血淹没了她的咽喉,流进了她的肺部。她瞪大水汪汪的眼睛,无辜地望向这个世界,最终安静地躺了回去。
好了,现在没有什么可以阻止伟大的灵感出现在画布上了。
而且即使女孩出现在画中的世界,也只是一具安静的尸体而已。为了将死亡的意象变得唯美,画家将每一滴鲜血都绘成了玫瑰。当他兴奋地落下最后一笔,他突然打了个寒噤。
他扑到微凉的尸体旁,不敢置信地伸手去捂住那似乎还带有温度的血液。
他茫然看着手中的濡湿,然后惊惧地望向自画像——画中的男人在审慎地注视着他,是带些高傲的狐疑表情。哎,他只是画像罢了,自从他被画出来到现在,从来没有出过这个房间,他根本还不知道什么是死亡,什么是谋杀。
画家的心中莫名的柔软起来,他突然确切地感到——他并没有为自己的行为而后悔。他情不自禁伸手去抚摸画中男人的脸,冷不丁在上面留下了血迹。
该死——
在画家忙不迭想要擦拭掉血痕的时候,那些血污像是红色的细长爬虫,钻入了画布中。
血液被画像吸收了。
画家似乎不敢置信,不过画像确实能够吸食血液。它甚至将女孩所有的血液都吸光了……当尸体的水分完全被抽干,只是轻轻的一阵空气震荡,便让蜡像一样的尸身化成了齑粉。
*
与一副惊世骇俗的杰作同时沸沸扬扬的是大法官的独女奥菲利亚的失踪。
本该恐怖抑或充满悲剧色彩的死亡竟然被描绘得如此纯洁美丽,简直令人神往,这幅绘画被认为是开启了新古典主义的先河。《死亡的少女》的展出,获得了空前的胜利,比起来画展中其他优秀画家的作品只是成了陪衬。
恩波并不担心画中的少女会被认出是奥菲利亚,因为从脖颈上开出的玫瑰花遮蔽了少女几乎1/3的面庞,而少女的脸庞结合了恩波的幻想,并非是真实的奥菲利亚的脸。
然而他并不知道当大法官索米斯站在这幅画像面前的那一刻所感到的惊惧与愤怒!
是的,那并不是他女儿的脸,但是他从那具裸。露的女体中认出了她女儿的痕迹!那的的确确是他女儿的身体,甚至没作一点伪饰!
但是如果他没能从那个畜生的房间里搜出他被绑架的女儿,那意味着什么?
法官大人纵火烧了画家的房间,并准备以他所有的权利来调动人员对画家进行围捕。他已经想好了无数种方法让这个龌龊的男人生不如死,除非他交代出他女儿的下落,不然他会让他后悔来到这个世界!
然而法官带着检察官离开的时候并没有发现一个躲避在暗巷的年轻人,偷偷摸摸地逃回了那已经着火的房间。
画家穿过冒火的走廊,房门已经被砸破。他被浓烟呛得不停咳嗽,不过还是死命冲到了自画像前。在这灼热的空间里,画像上的颜料似乎有一点毁坏。然而画像上的男人依然十分淡定地喝着下午茶,但是画家注意到,他举着茶杯的手势虽然没有改变,衬衫的袖口却解掉了一颗扣子。
他的心突然剧烈的跳动起来,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缺氧。
空气变得更加糟糕,当他将画解下来的时候,走廊已经完全陷在火海之中。
带着这幅神秘的画像,画家感到无坚不摧,然而画像上的颜料却因为高温开始败坏。它很可能因此坏掉。当火舌舔舐人的皮肤,只是在上面留下丑陋的疤痕,而当火苗啮噬掉画布,那失去的一部分就再也长不出来了。